精彩段落
这个地方真的是又穷又破。
山间崎岖的小路上,一辆客车正在缓慢走着,尽管司机已经放慢了速度,崎岖不平的路面还是使得车颠了一路子。
乌淳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不停地干呕着,早上从家里出发时吃得那一点东西,早就在这长达八个小时的车程中吐得一干二净。
今年刚好是2000年的暑假,乌淳参加完高考,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且恰好过完十八岁成人生日时,父母就给他安排了一场与众不同的旅行——让乌淳自己一个人回远在十万八千里的外公家。
乌淳从小在县城里长大,母亲是那边一所小学的语文老师,年少时乌淳总是听母亲讲起,母亲是从深山里走出来,那时山里还流传着“女孩读书没用”的说法,外婆生母亲时难产死了,外公将母亲一个人拉扯长大,他自己大字不识一个,没进过学校一天,却在听母亲说想要读书后,顶着巨大的压力,无论说什么也让母亲读书。
“你外公年纪也不小了,说什么也不来城里住,说我们都拖家带口的,不想连累孩子,这有什么好连累的,这个暑假你难得清闲,你外公又想你想得厉害,你就去陪外公住一段时间吧,快开学再回来。”
乌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送上了去往外公家的客车。
小的时候乌淳也来过几次,但那时毕竟小,对于路程远也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直到此刻,乌淳全身无力地摊在座位上,弱弱地问道,“师傅还有多长时间到啊!”
车上人不多,加上乌淳也就才三个人,剩下两个人都睡得鼾声如雷,脚边有个笨重的麻袋,应该是外出打工返乡的人。
司机师傅操着一口乌淳根本听不懂的口音,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乌淳在这一堆中还是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大概还有半个小时…
乌淳靠在座位的靠椅上,双眼无神,看着窗外。
周围全是山,一座连着一座,将中间这一块包围了起来,形成了一种防御,人们再次扎堆生活,渐渐的就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村落,不知是不是今年雨水稀少的原因,路边的玉米有的叶子已经枯死过去。
时间已是下午,过了日光最毒的那个阶段,田地里能看到劳作的农民,他们撸着袖子,裤腿高高挽起,就像是书里说得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悉心照顾着田地里的庄稼。
乌淳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手里的这一亩二分地,是这里大多数人一年的绝大部分收入。
“到了小伙子。”
司机师傅话音刚落,客车就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乌淳背着书包从车上下来,路口尽头依稀能够看到一栋又一栋的房子,隐没在树林里。
前面应该就是外公的村子。
乌淳缓缓呼出一口气,勒紧了书包带,朝着村子走去。
路是一条比较窄的土路,天气干燥的原因,乌淳走了没两步,新换的鞋子上就蒙上了一层尘土,甚至是裤腿上,乌淳全然不顾,他一路都在想见外公第一眼该说什么。
上一次见外公,还是在三年前,慈祥的面孔,有些驼的被,说话总是比别人慢个半拍,但待乌淳,还是极好的。
乌淳思索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村口处。
一声吆喝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速~速~离~去!”
听起来,像是乌淳之前在家里的电视机上看到的,那种驱鬼的人喊得口号。
但乌淳认为世界上没有鬼,从小到大父母便是这么教导他,学校里老师也这么说,所以对于那些看起来骇人的鬼故事,乌淳看着一点感觉都没有。
别人不敢走的夜路他敢,别人不敢独去的地方他敢,上次学校有同学说某个宿舍闹鬼,总是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当很多同学被吓到不敢住宿时,乌淳半夜一个人随便拿了个棍子闯了过去,踹开门发现是一只猫。
什么鬼,都是人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此刻乌淳就站在村口,看着村子里陆续有人一个手里提着元宝烧纸,一个手里挎着一些吃的,怀里还夹着一瓶酒,着急忙慌地朝村子前面跑去。
乌淳顺着他们去的方向看到,前方好像是一座山,山下有一个湖,湖的面积不大,山脚下似乎有一群人。
“速~速~离~去。”
又是一声吆喝声,紧接着,乌淳听到摇晃铃铛的声音传来,像是电影里用来招魂的铃声,听着让人有些不舒服。
整个村子的氛围,不像书里写的那样小桥流水人间,然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压抑感。
乌淳跟了上去,没有人注意到他,大家都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乌淳跟在人群后面,等靠近那座山,终于听到了那阵吆喝声的完整版。
喊口号的人也操着一口乌淳听不懂的方言,加上一些怪异的强调,乌淳听了半天似乎听出来其中一些意思,好像是这座山被一个恶鬼给霸占了,恶鬼连续作恶,搞得村民鸡犬不宁,之前似乎请人做过法。但是似乎没什么用,所以此刻要来和恶鬼达成一个协议,这里会一直有人供奉,但是恶鬼也不得干扰村民生活。
“赶紧磕头吆。”
乌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大妈拽了下去,他身子没控制住,整个人直接跪在了地上,然后就看到所有人在领头人的指挥下,磕着一个又一个响头。
乌淳没动。
让他对着一个山九连拜?他才不要。
“哎吆小伙子,咋这么不懂事,他会怪罪的。”
拽乌淳跪下的大妈看乌淳不为所动,急忙伸手按住乌淳的后颈,用力往下按。
乌淳就这样,人生除了自己的父母外,第二个磕头的对象,就是面前这座丑不拉几的山。
也不能说是丑,山上种满了松树,但每颗松树都很细,而且中间那地方,似乎被人砍伐过,看起来就像是数学老师的地中海发型一样。
乌淳急忙站起来,嫌弃地拍了拍膝盖。
“哎,小伙子,你不是这个村子的人?”
刚才胁迫乌淳的大妈似乎是认出来他不是本地人,急忙问道。
“嗯,我是来找我外公的。”乌淳报上了自己母亲的名字。
没一会儿,从人群前方便传来一道声音,“淳淳来了。”
乌淳一听,就是自己外公的声音,他激动地踮起脚尖,就看到人群中,一个身穿奇怪道士衣服的头,手里握着一把桃木剑,头上戴着一个滑稽的帽子,朝乌淳这边跑来。
乌淳一怔,刚才喊口号那人,是自己外公?
“外公。”乌淳试探地喊道,下一秒,就被老头子抱在了怀里。
“长大了长大了,外公都差点不敢认了。”老头子说着,竟流出几滴眼泪来,好像是察觉到场合不对,又急忙擦了擦,将乌淳拉倒一边说道,“你怎么不回家等我,来这里了,这里不吉利,山上有恶鬼。”
乌淳:“……”
他很想告诉外公自己不信这些,但是看着外公这么认真的眼神,乌淳又不好意思开口。
而且说了也没用,这里人的这种思想已经根深蒂固,目前来看,很难铲除。
“外公刚才是你喊的吗?”
“哪有。”
老头子急忙摆摆手,头顶那个滑稽的帽子因为他过大的动作开始倾斜,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桃木剑说,“我就是给大师打个下手,恶鬼怕桃木的,我拿着这把桃木剑,他就不敢出来欺负我们。”
说着还特神气地在乌淳面前施展了两招。
如果不是乌淳及时扶住,估计腰就闪了。
“外公…”乌淳无奈地喊道。
“好了,好了,你既然来了,赶紧到前方磕个头,让大师给你做做法,你毕竟不常来,可别让恶鬼惦记了。”
说罢,就拉着乌淳挤过人群,走到了前方。
虽说在乌淳眼里,这些都是不可信的封建思想,但是看到面前的布置时,心里还是大受震撼。
这群对自己生活都不细致的人们,却在这些事上,用出了自己所有的诚意,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引来灾祸。
各式各样的纸扎,扔在火堆里,没一会儿便化为灰烬,然后周围人就开始欢呼,他们眼里,这一年他们必将风调雨顺。
而在乌淳眼里,就是将一张一张的钱扔到了火堆中。
这些祭祀用的东西,估计得不少钱。
乌淳摇了摇头,内心感叹道:何必呢。
“淳淳,赶紧过来磕个头,让大师给你做个法。”
“不不不,外公,我刚才磕过了。”乌淳急忙摆手拒绝。
但没用,他还是被推了过去,这一次跪在了最前方,大师摇晃着手里的铃铛,一边围着乌淳转一边说。
“孩子勿闯入,还请莫怪。”
“我又不怕。”乌淳内心忍不住吐槽道,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地双手合十,看似在祈祷。
“不是本地人,不要连累。”
“半个本地人,有本事你过来,”乌淳心里继续反驳。
“连磕三个响头,就当赔罪。”
那个所谓的大师说完,就示意乌淳可以磕头了。
乌淳急忙磕了三个,但每一个都没接触到地面,都说额头没碰到地面不叫磕头。
一句话说,乌淳就是不信那个邪!
而且在这种环境下,很容易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但这毕竟是这里的大环境,乌淳还是不能太与众不同,只能自己耍一些小聪明。
“赶紧回去吧淳淳,外公忙完回家给你做饭。”
乌淳背着包,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又开始了新的一轮跪拜。
“这要是真的像他们说得那样有鬼,估计也是地中海发型。”乌淳低声吐槽道,说完又发觉自己说得有问题,急忙摇了摇头,“什么鬼!胡说八道,我就不信!”
说完乌淳转身就想走,只是刚迈出去一步就摔了个跟头,书包直接飞了出去。
乌淳揉着膝盖坐了起来。
路面不吭不洼,也没有石头也没有树枝。
真就平地都能摔。
但乌淳刚才那感觉,像是真的有什么东西绊了他一下,他没在意,从地上爬起来捡起书包,朝家中走去。
外公忙到傍晚才见人影。
乌淳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家门口,手里还摇着一把略微有些破旧的蒲扇。
这个季节总归是燥热的。
外公家不比城里,前些年父亲买回来一个风扇,乌淳到家时找了一回,发现风扇被外公包了好几层放到了一个箱子里。
老人还是舍不得那一点电钱,听母亲之前说,外公总是会在他们去的时候才会将风扇拿出来,等人走后,又会好好地撞到箱子里,想宝贝一样护着。
想了想,乌淳还是从外公床头拿起了这把蒲扇。
好在,这里比起家那边,要清爽许多,即使是炎热的夏季。
“淳淳,你怎么不进屋啊,外面蚊子那么多。”
乌淳见外公一个手里提着一个小菜篮子,里面不知装了什么东西,肩上背了一堆木柴,他先是将木柴放到了离家门口不远处,那边还堆了一些木柴。
这里的人,走在路上,看到一个木棍都会捡起来,回家生活做饭用。
乌淳突然想起自己前些年冬天自己来的时候,那时村子里的树早就只剩下了枝干,乌淳惊讶的是,树的下面并没有看到枯掉的落叶以及枯掉的草,干干净净,就像是被人撸秃了。
等后来乌淳才知道,是真的被人撸秃了。
乌淳躺在散发着热气的炕上,听母亲说树叶开始发黄时,就开始被人惦记,等一落地,每天早上天还未亮,每片林子里都会有不少人,有人扛着扫帚有人扛着叉,将落叶堆成一堆又一堆,背回家堆在门口,太阳好的时候就摊开晒晒,下雨的时候就用一个很大的塑料袋罩起来,生怕淋到雨。
这些落叶,是这里人冬天取暖的工具之一。
每次背一麻袋回家,塞到炕洞里点燃,整个炕一晚上都不会凉。
“淳淳,发啥呆呢?外公说话都不理。”
老头子说着提着手里的篮子走了过来,找了一块石头在乌淳身边做了下来,从筐子里拿出一碟糕点递给乌淳。
“先吃点垫垫肚子,外公这就去给你做饭。”
乌淳接过来,看着盘子里诱人的糕点,乌淳记得这个糕点的名字似乎是叫蜜三刀,方方正正一小块,中间被刀子花开,外面洒了一层芝麻,而且看着就亮晶晶的,像是在蜂蜜里滚了一圈,又香又甜,乌淳很喜欢吃,但每次只能吃两块,多了就会觉得腻歪。
“外公你先歇一歇吧,我还不饿。”
可能是坐车受的折磨还没缓过劲来,尽管只吃了早上那一点东西,乌淳依旧没有觉得饿,他拿起一块蜜三刀放入嘴里,慢慢咀嚼着,中间包裹的蜜糖流出来,配着芝麻的香。
还是这里的吃着对味,乌淳又拿起一块放入嘴中。
旁边的外公却是直接站起来,“那可不行,你坐了一天的车,怎么都得吃一点,这些都是你那些叔叔婶婶给的,我去热一热就能吃。”老头子说着朝家里走去,做饭的地方是一个三面透风的棚子,就上面遮了起来,乌淳坐在门口,刚好可以看到,就没跟着进去,他悠哉悠哉地晃着手里的蒲扇,看着远处的山。
山顶已经被落日浸染成了红色,炊烟袅袅,偶尔能听到村里其他孩子的妈妈换孩子回家吃饭的呼喊声。
相比之下,这里的一切看起来又是那么不紧不慢,让人忙碌过后,也能停下来喘口气。
“淳淳,好了。”
乌淳起身,院子里的灯刚好亮了。
天已经黑了……
“外公,你们今下午忙什么啊。”
乌淳夹起一块肉,送到嘴里,这里的人平常很少会买肉,除了一些重要节日和大事。
很显然,今下午那件事是件大事。
“没什么,你小孩子别打听这些不好的东西。”老头子说着,又夹起一块肉送到乌淳碗里。
外公的反应完全在乌淳的意料之中,一般他们都很忌讳小孩子去打听这些事情。
但乌淳是谁,他将手里的碗一放,绕到外公身边抱着对方胳膊就开始撒起娇来,“外公你就告诉我好不好,我就是太好奇了,你瞧瞧跟我说。”
老头子自是经不住他这样,坚持了没三分钟就全部说了出来。
“十里村前那个山,最近一直不太平,不是最近,是从95年那场山体滑坡后就不太平,那山上每天晚上都会有人去砍伐木柴,听说就有人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长头发的鬼,看不清脸,一开始那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结果又听到山里传出来声音“过来啊,过来啊”,直接给人吓跑了,从那以后,就总有人说自己也看到了,搞得大家一直鸡犬不宁的。”
“是只在那个山上吗?”乌淳问。
“嗯,而且是晚上,深夜。”
“那不会不去那个山了。”乌淳想也没想就说道。
谁知外公听了后,缓缓地叹了一口气,“不去偷的话,烧什么,拿什么烧水煮饭,现在跟你小拇指头那么细的树枝,都难见,那里上面下了命令,不许砍伐,大家只能趁着晚上去偷。”
正说着,乌淳就听到门外有人喊,“老爷子,准备出发了。”
“好嘞。”
乌淳见外公放下筷子,兴致冲冲地又将下午那身衣服穿倒了身上,边穿边跟乌淳说道,“今天不是请大师跟那个恶鬼达成协议吗?大师说今晚带几个人去看看对方什么意思。”
乌淳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外公你们大晚上去,不怕吗?”
“怕什么,有大师在,那玩意也不敢。”
看着外公十分自信的样子,晃了晃手里那把桃木剑,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年轻了十岁,“淳淳你吃完想看电视就看一会儿,不想看就睡觉,不用等外公。”
这些人,总是对那些自称是“神”的人,莫名的相信。
乌淳表面上答应了外公的话,心里还是决定跟着去看看。
什么鬼什么神,都是骗钱的,晚上山路不好走,万一外公摔倒了。
乌淳又急忙扒了几口饭,收拾了碗筷回屋里换了件颜色没有那么亮的衣服,偷偷溜出了家。
村头聚集了一群人。
乌淳看到了外公的身影,他只能躲在远处,要是被发现了,尽管乌淳已经成年,还是会被当成小孩子赶回去。
那个自称是大师的人又叽里咕噜说了几句,其他人就斗志昂扬地跟着大师朝那座山走去。
乌淳握紧手里那个小小的手电筒,急忙跟了上去。
乡下的夜晚并不是像城里那样,黑不见底,这里虽说也黑,但黑得透彻,星星布满夜空,散发出的微弱的光,刚好可以照亮夜间的小路。
乌淳的注意力全在前面那群人身上。前面那座山并没有多高,看起来更像是岭,待那群人沿着山路上去后,乌淳才跟了上去。
乌淳走到一半时,那些人似乎已经爬到了山顶。
乌淳听到他们四处散开,在山顶吆喝着,而乌淳,则是在半山坡停了下来。
通往山顶小路左边两百米处,有一棵独一无二的松树。
乌淳被那棵松树吸引了视线。
不同于这里其他松树的弯曲,瘦弱,矮小,表面崎岖不平。这棵松树树干笔直,表面光滑,最奇怪的是树干只长出了两个分叉,一边一个呈对称分布,仔细看去,就像是一个人张开了手臂。
这棵树长得真干净。
乌淳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竟然只能想到用“干净”来形容这课树,就像是这里的夜空一样,明亮透彻,不掺在任何其他的东西。
只是位于这片林子里,又显得有些孤寂起来。
乌淳晃了晃脑袋,似乎对于自己将一棵树看成人很不能理解。
“想什么呢,就是一棵树。”
乌淳说罢,想继续往山顶走,刚迈出去一步就听到有人大喊一声,“啊!鬼啊!”
紧接着乌淳就听到有人从山顶往下跑,他都没想,就躲在了那棵树身后。
侧着身子,树似乎刚好可以挡住他。
乌淳紧紧贴着那棵树,整个脸都贴了上去,等到有人跑过,他才缓缓叹出一口气。
“好险。”乌淳小声嘀咕道。
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不过对方那是看到了什么,那么一群人都能吓成这个样子。
乌淳还在思索,就听到又有人的声音传来。
“真是出息,被一只猫的眼睛吓跑了。”
乌淳笑了笑,看来即使有大师在,有些人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恐惧。
乌淳手撑在那棵光滑的松树上,手指在树干上不停来回挠着,嘴里还嘀咕道,“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鬼的。”
不知为何,他的手指越挠越舒服,乌淳加快了速度。
只是没想到,自己发生了今天的第二次平地摔。
乌淳也不知为什么,好像一个打滑,他就倒在了树旁边。
“今天是怎么回事啊。”乌淳哀叹着,“怎么总是平地摔。”
不过,这个样子看夜空,倒是别有一番风致。
但乌淳并没有忘记今天自己来干什么,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去找自己外公。
结果人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到一群大老爷们的哀嚎从山顶传来。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乌淳面前闪过。
他们像是看到了及其恐怖的事情后落荒而逃,肩上背的偷偷砍伐的木柴掉了一路,估计他们此刻已经顾不上这几根柴火。
乌淳站在那,直接看傻了眼,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分出身来,去注意他的存在。
乌淳看到最后一个人从自己眼前跑过,就在这时,似乎有什么东西戳了戳他肩膀,乌淳转身,就看到光滑的松树右边的分叉的小树枝戳到了自己肩上。
乌淳用手拿开,此刻他也不可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他走到小路上,看着洒了一地的木柴,想着今天晚上吃晚饭时外公说得话,心想既然都砍了别浪费了,自己背回去吧。
结果乌淳弯下腰刚拿起一根,脚再一次不受自己控制打滑,这一次他不是摔倒,倒像是被人安了电动马达一样快速地往山下跑。
“哎,这怎么停不下来了!”
乌淳扔掉手里的木柴,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又有一股力量控制着他不让他往前倾倒。
“不是…怎么回事?”
乌淳就这样,一路跑到了山下。
等乌淳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山下小路的尽头,那棵光滑的松树突然动了动,两个分叉的树干晃了晃,好久才停下来,紧接着,树干里突然显现出一个人形。
那人的确是一头长发,夜色下他表情凌厉,望着乌淳离去的方向,紧紧皱着眉头。
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将脸贴在他后背不说,还用手指挠他的后颈,他实在是怕痒,只能略施小计,让对方摔了一下。
只是有些奇怪,五年来这里来来往往有不少人,也有不少人曾选择靠着他歇息过。
毕竟他是这里颜值最高的树。
只是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直接接触他的身体。
刚才那个小男生是唯一一个。
想起今下午对方那一副有本事你来找我的模样和当时叩拜时一句句挑衅的话语。
他心里有些不安。
“看来以后得多留意。”
他说着,面前出现一张类似树皮的东西,他随手在上面写了一句话,没一会儿,那棵树的树枝又动了动,树上的人形渐渐隐没在树干当中…
乌淳就这么一路跑回了家里。
外公还没回家,估计是在山上看到了什么事,又和村里几个话语权比较重的人商量去了。
乌淳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水温并不算很高,只是天气比较热,一杯热水喝完,乌淳整个人才缓过来。
“怎么回事?”乌淳踢了踢自己的腿,刚才自己就像是控制不住这双腿一样,而且这双腿就像是安装了定位器一样,从启动开始就朝着外公的家里,且速度越来越快。
乌淳在原地跳了两下,又在屋里来回跑了两圈。
“停!”乌淳大喊了一声,紧接着在屋里某个地方停了下来。
明明是受自己控制的。
乌淳坐在凳子上,双手拖着腮,思索了半天只能将自己刚才的行为归为内心的恐惧上,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大脑往往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实际行动往往会与内心所想大大相反。
“可我明明也不害怕啊?”
乌淳仔细想了一下刚才的过程,他现在除了脸跑得有些红,心跳也渐渐匀速了下来,完全就是一种运动之后的感觉,而不是那种劫后余生感,而且乌淳确定,他刚才是没有任何一丁点的恐惧心思。
乌淳从小就胆子大,加上对鬼神这些事从来都是嗤之以鼻,根本不会被这些事情吓到。
乌淳正想着,院子里外公的声音传来。
“淳淳,你咋还没睡啊?”
乌淳抬起头,看到外公一脸惊魂未定的表情,走到屋里给自己倒了杯水,好长一段时间神情才恢复过来。
“不是说不让你等外公了吗?”
外公今年年纪有七十五,身子骨看起来倒是非常硬朗,甚至比那些才六十岁的老大爷都要好,只是年纪大了,总归是舍不得自己居住的地方,所以每次都会以身子骨不行了作为不去他家的借口。
“外公今晚你们谈的怎么样?”乌淳问。
“别提了。”外公说着摆摆手,搬过一个板凳坐在乌淳身边,手里拿着那把蒲扇,给乌淳扇风,“热了吧,你看这脸红的,怎么不把你爸爸买的风扇拿出来用。”
“我不热,外公你跟我说说呗。”乌淳再次使出了吃晚饭时的招数。
“我们一开始去的时候,都还挺好,大师说了几句,那玩意也没反应,但是大师说对方同意了,我们本来就打算回去,那几个人就说来都来了,就砍点木柴带回去,我们一想也是,刚砍了没两根,突然的就起了风,然后他们就大喊着鬼就跑了,我只能跟着跑回来,回来一问才知道他们说是好像有白色衣服长头发鬼的影子在他们周围晃来晃去。”
“外公没有看到吗?”乌淳问。
老头子摸了摸自己满是胡渣子的下巴,想了一会儿说,“我是真没看到,当时有棵松树下面被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树根都冒出来了,我就想着这树长得太慢了,就想给把那个坑埋上,埋了刚一半,他们就跑了。”
“那肯定是他们吓坏了,自己想出来的。”乌淳想也没想便说道。
由于内心的恐惧而产生幻觉,这是一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
“淳淳啊淳淳。”老头子说着从位置上站起来,站到乌淳对面,摇晃着手里破旧的蒲扇,慈祥地笑着看着他,“你还小,不要轻易给一些事情下定论,时间不早了,赶紧睡觉去吧。”
……
乌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公家的窗户很大,外面缝了一层纱网,这样即使窗户开着,蚊子苍蝇也飞不进来。
除此之外,乌淳的床上还撑了一顶蚊帐。床就在窗户旁边。
乌淳坐起来,看向窗外。
月光明亮,好像这里时间越往,月光就会越亮。夜很静,树梢一动也不动,这个村子四面环山,无论从哪个方位看去,都能看到山顶,一座连着一座,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住在山里的人,要走多久,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翻过这一座又一座的山,就算翻出去后,外面的世界,就一定是自己想要的吗?
乌淳总是能在母亲嘴里,听到她对这个地方的热爱。
夜里,乌淳缓缓叹了一口气。
乌淳拿起旁边的外套,想出去坐一会儿。
夜里不穿外套,估计会被蚊子叮的全身是跑。
只是乌淳将压在外套上的裤子拿起来时,突然感觉裤子口袋里似乎装着东西,他手伸进口袋里,就摸出一个绿油油的松果,握在手里,凉意从手心传来。
这东西又是怎么出现的?
乌淳仔细想了一下,自己根本就没有摘松果,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裤子口袋里?
这除了松果自己张腿跑进去的要不然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而且乌淳就在一棵松树旁停留了一会儿,“松树?”
乌淳突然想起吃晚饭时外公说得那句话:松树林里的长发白衣鬼。
那棵颜值高的松树?
乌淳仔细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当时只觉得那棵松树颜值高了些,但现在想来,那棵松树颜值高的不合理,特别是在村民时不时偷着砍伐的情况下。
乌淳看着手里的松果,就感觉像是握了一块烫手山芋。
“又胡思乱想。”
乌淳二话不说,直接爬下床,将那棵松果扔到了外面。
第二天早上,当乌淳一觉醒来,看到那棵松果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枕边时,乌淳第一次有了恐惧。
还真是邪乎了。
难不成昨晚自己看到松果时,就是放在了床边,扔松果这件事,是在梦里发生的?
乌淳看着那棵松果,心里五味陈杂,最终,他还是将那棵松果放到口袋里。
今天无论如何一定要再去那座山上看一看。
外公吃完早饭,就赶着一群羊出了家门。
乌淳洗了一下昨天满是灰尘的衣服,从棚子里翻出一个草帽,提着一个框子拿着一个小锄出了家门。
既然要去山上,顺道沿路挖一些药草。
乌淳还记得有几种草,之前外公总是挖来晒干了泡水喝,说是打火,刚好适合这个季节。
还没到正午,天气还不算热。
外公放羊应该到下午才会回来,记忆里的外公就是这样,每天早上吃完饭腰间挂着一个水壶,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里面放着两个煎饼,当做午饭,就这样赶着羊出了家门。
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是这里大部分人的生活状态。
这里的人也热情,无论谁家有事,村里几乎都会过来帮忙,就是现在在路上,乌淳遇到几个根本不认识的婆婆,她们倒是认识乌淳,二话不说从框里拿出几个苹果,扔到乌淳的小篮子里。
刚走到山底下,乌淳篮子里就有了好几个水果。
乌淳从篮子里拿出一个苹果,从身子随便擦了两下,就咬了一口。
那棵松树果然显眼,高出其他松树不少,而且身形挺拔,非常好辨认。
乌淳又咬了一口苹果,嘀咕道,“我倒是看看有什么牛鬼蛇神。”
说着三两口解决掉苹果,爬上了山。
这个季节的松果大多都是绿绿的,乌淳走到那棵松树旁时,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上的松果就来自于这棵树。
树长得别致,就连长出的果子都是别致的。
乌淳有这样一种感觉,这棵松树是这里的王,而其他的全部是他的子民,都要听命于他。
人分个三六九等就不说了,就连树都这样。
乌淳将手里的篮子和小锄扔到了地上,决定上前一探究竟。
“说!是不是你塞我身上的。”乌淳拿着手里的松果指着面前这棵树说道。
当然是得不到回应。
乌淳只是一时兴起。
“是因为离湖水近,所以才长得这么好吗?”乌淳将手里的松果放回口袋里,伸开双臂抱了抱这棵树。
“真凉快啊!”乌淳感叹道。
这课松树表面长得光滑,抱住时,凉意走遍全身,对于这炎热的夏季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馈赠。
乌淳两条腿也缠了上去,现在他这个样子,整个人攀附在这棵松树上,脸还时不时的上下蹭两下。
就像是抱了一块不冰人的大冰块。
这里其他的树也是这样吗?
乌淳又转头抱起来其他的树,一点感觉都没有,而且还弄了自己一身树皮。
而且乌淳还发现,只有这棵树的颜色,不是黑的,它的树干是那种很浅的颜色,透着一点点绿。
这肯定就是高贵的物种。
乌淳竖起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又抱了上去。
“真的是太凉爽了。”
乌淳抱着爱不释手,现在他的周遭,有一种那种刚进入秋天时秋高气爽的感觉。
不知不觉,乌淳整个人爬了上去,躺在了一个分支上面。
等他意识过来,才发现,自己距离地面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乌淳躺在分出来的树叉上,树叉并不粗,乌淳使劲晃了晃,但没感受到晃动。
“还挺结实的嘛。”
乌淳翘起二郎腿,已经完全将自己来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好像只要靠近这棵树,就是凉爽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乌淳又掏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松果,跟这棵树上的仔细对比了一下,然后,乌淳将松果放在了一个小树叉上。
“还给你了。”
乌淳又躺了一会儿,眼看着太阳马上就要爬到正头顶,应该是快要十二点了。
乌淳还惦记着药草,就恋恋不舍地从树上爬下来,拿起小锄就在附近挖了一些,没一会儿就满了篮子。
乌淳擦了擦汗,准备回去,想将没吃完的水果暂时放到口袋里,结果一摸口袋,发现刚被自己放回去的松果竟然又出现在自己口袋里。
乌淳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自己长这么大就是不信鬼神,但是现在这情况谁来给他解释一下。
乌淳转身盯着那棵松树看了一会儿,突然他跑过去,将松果扔到松树下面,提起框子拔腿就跑。
乌淳一口气跑到外公佳,额头出了一层汗,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乌淳大喘着气,急忙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
没有,什么都没有。
乌淳缓缓松了一口气。
肯定是刚才自己弄错了,松果怎么会自己出现在口袋里呢,一定是自己刚才没放回去。
乌淳提着篮子,将里面的药草在门口一块比较干净的地方倒了出来,打算晾晒一下。
将所有药草都倒出来时,乌淳看到,那棵松果静静地躺在药草中间…
……
五年前他刚选中那棵松树作为自己容身的场所时,那棵松树还很小,很不起眼。
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原因,五年的时间松树长得飞快不说,颜值也越来越高。
高颜值使它在每一次夜晚里夺过了砍伐者手里的斧子。
那些人总是会说,“长得太好看了,砍了可惜。”
但是他们不会知道,即使他们砍别的树,也会变得困难。
五年来晚上偷偷砍伐的事件依然有,但数量却少了很多,这里很多松树得以生存了下来。
白天他活动受限,毕竟他是鬼,只能在夜晚从松树里出来,白天他只能躲在松树里。
但是没想到,就像昨晚那样,那个“人”又能轻而易举地碰到他。
对方似乎是感受不到。
他站在松树里,只能任凭对方挂在自己身上,脸时不时在自己脸上蹭两下,手死死地勾住自己的脖子,腿更是缠在自己腰上。
他只能用别人看不到的双手拖住他,这要是摔倒地上,有对方疼得。
结果对方得寸进尺,直接爬到了自己怀里。
因为他在的原因,导致这棵树的树干只分出两个分支,就像人的两只手一样。
对方躺在一个分支上,枝干很细,根本无法承担他的重量。
只能他出手,换句话说,对方看似躺在树干的一个分支上,实则是被自己抱在怀里,而且对方还非常不老实的在自己怀里蹭了两下。
五年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状况。
能直接接触他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说明对方身上的阳气很弱,这种情况下脏东西很容易近身,他想了想还是将自己一部分精力注入到了松果当中,放在了对方身上,做完这件事后,他面前又出现了那张类似树皮的东西,他在原先那句话做了简单修改后随手一挥,树皮消失在黑夜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