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叶汀回到家没多久就听见开门的响动,扔下抱枕就跑到了门口,殷勤替他拿东西:“你回来啦。”
曲一啸从张成礼那里回来,换上拖鞋朝屋里张望了一圈,“你朋友呢?怎么没来。”
“他回家去了。”叶汀就没想过把卢遇带到这里来,他毫不犹豫地相信卢遇真的会做点什么来拉进他和曲一啸的距离,但他怕火候太过弄巧成拙,对于曲一啸他不敢冒险。
“我买了鱼,晚上吃姜丝鱼。”说着曲一啸进了厨房,将鱼放在案板上,叶汀完全没意见:“好,我帮你。”
其实有曲一啸在,叶汀就帮不上什么忙。
他在尽量不碍手碍脚的情况下离曲一啸近一点,看见曲一啸一丝不苟地除去鳞片,清洗,上料,动作熟练游刃有余,不由得想象这些年曲一啸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跟着奶奶相依为命的原因,曲一啸从小就独立懂事。那时候梁洁芸夫妻因公出差,回到家没人做饭,才初中毕业的曲一啸为了更小两岁的叶汀不挨饿,就学着做简单的蛋炒饭或者面条。
少年人的思考总是单一,他把曲一啸的宠爱看成理所当然,做好的饭要曲一啸端到手上,衣服脏了扔给曲一啸洗,像个纨绔的小皇帝被人伺候,所以梁洁芸从来不担心把他俩留在家里。
叶汀打量着曲一啸,原来长大后的曲一啸是这样的,在他系上围裙认真准备晚餐之际,叶汀的思绪回到了他们在工作室重逢的那天早上。
所有的预想在实际发生时都显得不堪一击,某个瞬间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后来连眨一下都觉得浪费,连续好几日一下课就来盯着曲一啸,每一次来曲一啸都坐在房间埋头工作,他才意识到这个人不会轻易跑掉。
夏天的阳光晕花了眼,叶汀兴奋热切地刷着存在感。他的嘴从来不笨,却支支吾吾地只晓得一次又一次跟在曲一啸身后,只要装一装相安无事,谁又知道是老情人重逢。
叶汀不愿意假装,反倒拿黏湿的,狡猾的眼神守着这个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猎物,反复地去描绘久违的唇,久违的眉目,描绘那看一眼就喜欢的轮廓。
这种不正常的氛围连丁创都看出了端倪。
起先曲一啸还能对答如流,像招待客人那样平常来招待他,可接下来几个月的跟班生活终于让他忍不住发话:“叶汀,我知道你回来了,以后别再来了。”
“我不是仅仅来看你过得怎么样的。”叶汀因为他的驱赶有点难过,放在以前,叶汀要是撒一撒娇,曲一啸就软着声哄过来了。他坚定道:“我不会走的。”
工作室里异常的的冷清,小院外,石凳旁,两个人对峙不让。
叶汀是铁了心要抓紧曲一啸,那时候曲一啸也是铁了心要打发叶汀离开,至少在那一刻,他是这么决定的。
转机是在梁洁芸的电话打来之后。叶汀干脆当着曲一啸的面接通,电话内容大概就是家常问候,叶汀应下梁洁芸的叮嘱,挂掉电话再次看向身边的人,欲言又止。
卡在喉咙的话不是一句两句,他要说的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表达清楚。他想和曲一啸需要好好谈谈,不行的话他还有后招,死皮赖脸的事他也不是没干过。
不料他还没说什么,曲一啸不知怎的就改变了主意,接下来的话把他轰了个彻底。
“叶汀,你想结婚吗,和我。”曲一啸说,“你和我结婚,我就让你跟在我身边。”
比起其他恋人浪漫的求婚,曲一啸的语气如同问“你吃饭了吗”那样轻描淡写,甚者更像是一种赏赐,一场交易,吃亏和赢赚都是叶汀一个人的事。
如果叶汀当时能够静下心来细辩,也能发觉其中复杂的温柔。
可他没有。
叶汀单方面把这当做曲一啸的求婚,也能感到一丝甜蜜。火热的阳光,窗口的碎花帘,屋檐停留的谁家的白鸽似乎都成了祝福,为此刻的准新人摇曳照射着。
新人成双,欣喜的只有一个人,尽管如此,叶汀答应了。
大可不必去求证曲一啸为什么突然变卦,不必去在乎那些所谓的爱与喜欢的凿凿之言,更不会在意以这样草率的方式就把自己承诺给别人。
“有的人对一个人有意,却和另一个人成了,我的一切都刚好是你,是我赚了。”叶汀毫不吝啬地表示自己有多开心。说走就走的旅行,是豪迈可嘉,说结就结的婚,是不顾一切。
不如看成一场赌博,把赌注放在曲一啸身上,叶汀就算是拼了命也要大获全胜,他一直都不是个争气的,特别是在曲一啸面前。
去民政局办理结婚登记那天有微末阳光,他们排在一起拍照,摄影师让两人凑近一点,亲热一点,红色本子上两个人紧挨的照片那么的不真实,叶汀竟然在曲一啸的脸上瞧出了笑容,这令他有点忘乎所以。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行李从酒店搬到曲一啸的公寓,公寓面积不小,两室两厅,两个房间一个用来睡觉,另一个是曲一啸专用来搞篆刻。
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几个书架子,一台跑步机,几盆绿植躺在窄小的阳台,空白的墙上还挂着很多书法和绘画,想来都是出自曲一啸之手,橱柜上放着相框,相框装着一些学校的旧照片。
曲一啸穿着校服,多是年轻模样。抽屉里也塞着照片,好几张照片中出现一对老夫妻,都是叶汀不认识的。看到这里叶汀的心提起来,又很快放下,屋里没有别人的痕迹。
放眼望去只有一张床可住,却意外地没有人要去争睡沙发,毕竟同床共枕是他们以往惯做的事,也刚好合了他的意。
长久下来,他自以为和曲一啸相处融洽,不会吵架,不会芥蒂,至于卢遇说的那方面,他总不能随时随地发情勾引,他们需要等待一个契机,一个开关,要等多久,叶汀也不知道。
晚饭很快做好,鱼肉清嫩,鱼骨汤鲜美,叶汀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瘫在椅子上揉揉肚子,不好意思道:“你做得太好吃了,吃撑了。”
薄薄衣衫下的肚皮确实微微鼓胀,吃多了不宜久坐,曲一啸失笑:“别摸,待会出去走走吧。”
“好!”叶汀立马坐直,咧开嘴露出白净的牙齿,笑容灿烂。
楼下隔一条街就有商场,天气热,人们都喜欢选择在凉快的地方聚众扎堆。曲一啸和叶汀上了四楼,人才稍微稀松一些,他们顺着长梯而上,进了一家游戏厅。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娃娃机。
“我抓个小恐龙送给你好不好。”叶汀转头对身后的人说道,第一次和曲一啸出来玩,兴致很高,一眼就看中靠在最外面的绿色恐龙,如同小朋友被这些可爱的布娃娃吸引目光。
而曲一啸就像家长,默许了叶汀贪玩的行为。叶汀拿着买好的币兴冲冲投币,曲一啸没有打扰他,在旁边安静看着。
游戏厅嘈杂,来来往往的年轻人和小孩很多,他时不时伸手轻轻挡一下,以免冲撞到叶汀。
事实证明叶汀的运气不够好,或者确实技术不佳,投了将近一百个币也没能成功收获一只恐龙,反复的失败让叶汀生出几丝焦躁,嘴里不停碎碎祈祷。
声音不大,淹没在人潮中,曲一啸没有听见叶汀念什么,但也能察觉到他身上情绪的变化,上前阻止他:“本来就不容易抓到,娱乐一下而已,不要勉强。”
“真的吗?我好笨。”得到安慰的人随即转身,卸下全身紧绷的力气挫败地弯在曲一啸身前,似乎并没有开心多少,仰头道:“我一定要把它送给你。”
“别太认真了,你喜欢玩以后再来就行了,今天太晚了。”曲一啸只当他玩上瘾了,耐心道:“我们回家。”
“好。”叶汀拉着他袖口出了游戏厅,心中暗暗发誓决不能善罢甘休,正盘算着何时再来,曲一啸刚刚的意思是否要陪他,就在路过电影院时碰上了一位熟人。
吴平雨和朋友刚从电影院出来,看见叶汀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收起了平时对着其他人才会露出的獠牙,乖得不得了,这倒是一件新奇事,他快走几步,上前叫住了叶汀。
叶汀和他打了招呼,却没有一点要介绍曲一啸的意思,叶汀和吴平雨走得不太近,应该说他和学校的老师都仅仅保持着工作关系,因此当吴平雨主动向曲一啸伸手时,他忍不住皱眉。
“想必这位就是叶老师的爱人。”吴平雨面带笑容,举止绅士。
“你好。”曲一啸点头,出于礼貌虚虚回握了一下他的手,转头对叶汀投向询问的眼神,叶汀只好答道:“这是吴老师,和我带同一届的学生。”
吴平雨的眼神还在打量着曲一啸,众所周知叶老师对另一半从来闭口不谈,或许他只是好奇,但叶汀心里有点不舒服,拉起曲一啸的手,说:“该回家了。”
曲一啸不知道叶汀的想法,以为他还消沉在抓娃娃的失败中不愿多说,于是和吴平雨告别,到了家叶汀抱着睡衣去洗澡,曲一啸收到了一条消息。
高中同学聚会的邀请。
人这一生如果经历多次变故,那生离死别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从小父母双亡的曲一啸被奶奶曲淑容从乡下代到城镇,从小没有别的亲戚来往,他的名字是曲淑容改的,他的饭自然也跟着她吃。曲淑容无病无痛老死后,心善的邻居梁洁芸一家将他接了过去。
新的环境并未让十岁不到的曲一啸有多少恐惧,因为叶家的儿子叶汀很有趣。曲一啸在叶汀表现出来的亲近态度里逐渐放松,像梁洁芸细心教他的那样学会融入新的家庭,学会减少寄人篱下的急促。
他和叶汀同吃同住,彼此了解,相互看着对方成长,然后偷偷陷入了老师们一再强调为时过早的恋爱,直到高中曲一啸重新回到孑然一身,在筒子楼遇见了张成礼,再变成两个人。
于是有两年时间,曲一啸都是在和捡垃圾的张成礼一起过日子。
所以当他看到那条消息,回忆起那段无法忘怀的时日,浮现的竟然不是学校,不是哪位同学老师,不是考满分的模拟试卷,而是十几来平米逼仄房间里破烂电风扇呼呼转的夏天,难以抗寒的冬天,是糟糕拥挤的楼道,还有张成礼面目黝黑佝偻着身体蹬着的三轮车。
后面几天班长袁飞飞再三向他发消息确认能不能参加,曲一啸给的回复始终是“不确定”,不是刻意不去,也没有一定要去的理由,他只是暂时还没决定好。
太阳高挂,曲径通幽,一束阳光洒金绿格子窗户。
结束短暂的休息,工作室最近热闹起来,几乎每天的时间丁创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大概是放暑假的原因,每年这到了个时候都会忙一阵。
不过这对曲一啸没什么影响,他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刻石头,刻石头讲究手稳心静,外面的事不需要他去过问。
叶汀在工作室虽然没事做,但只要看着曲一啸,他就不觉得无聊,小老鼠似的东翻翻西瞧瞧,在房间里转转悠悠,各色各样的印石和书籍铺满了架子。
他曾问过,这些都是曲一啸的作品,其中大多数都是以前用来练手的,摩挲着自己口袋里特意带来的石头,叶汀在旁边坐下,撑着下巴,歪头看曲一啸灵活的刀法。
两个人都专注于手里的方寸之活,渐渐地叶汀这份专注就转移到了曲一啸身上,英俊的眉目,高挺的鼻梁,薄而性感的嘴唇,无一不彰显着眼前这个正在认真做事的男人的魅力。
“曲一啸。”叶汀看入了神,情不自禁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待对方疑惑地看过来,才猛然醒悟脸微微发红,胡乱瞟了眼,忙说:“秦源是谁呀?”
即将完工的印章上面刻着“秦源”两个字。
“这是名章,刻的就自然是别人的名字。”曲一啸用刷子拂了拂面上的细灰,实则现在手工刻名章并不多见,多用来品玩。
“哦。”叶汀从兜里抬起握拳的手,然后五指张开,两眼一眨,无比诚恳道:“我这个也是名章,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教我?”
掌心里的桃花石在灯光下颜色更加亮泽,看见石面上的小篆,曲一啸顿时沉默了。之前是他没注意,没看到已不太明显的墨迹是什么字。
林泉岸芷。
他以前说过,林中泉岸上花,寓意平淡美好却正好相配。只不过那时候只是为了应付老师的作业,再配上一句甜言蜜语,曲一啸很久没碰过这两个字了。
将石头拿在手里仔细看了一遍,专业评道:“印面小,字多,不好刻,线条必须要细且美,你描得太粗了,字体不均匀,刻出来就会不好看。”
“那怎么办嘛?”比起着急,叶汀无端有些忐忑,眸中带了水,观察着曲一啸的神色,轻声询道:“我很喜欢它,被我弄成这样还能弥补回来吗?”
“两个办法。”曲一啸低头把玩着印石,看不清情绪,他道:“第一,在目前现有的情况下继续刻下去,顺其自然,除了这一点点瑕疵,最后的效果不会比现在更糟。”
“还有呢?”叶汀紧张得抠手指。
“你力度不够,因此刻得凹陷不算深,第二个办法就是打磨石面,把原有的痕迹磨去,待平整后重头再来,只是这样一来,石头自然就会短一截。”
叶汀没有立马做出选择,如同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宝贝,生怕走错一步就再也没有余地挽回,哪怕此刻他面对的仅仅是一块百元价值的石头,市面上可以买到无数块。
细细咀嚼曲一啸的每个字,叶汀再开口时显得尤其郑重且坚定:“我想选第一个。要是抹掉了,那就不是我原来一心一意最喜欢的那个样子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曲一啸,对方也在看着他,良久说道:“那就听你的。”
下午的时间是属于叶汀的。
篆刻部分不方便重新转印,曲一啸拿细毛笔蘸墨直接在印面上勾勒。旧的字迹被替代,曲一啸笔下呈现的简直大有差别,叶汀不懂其中玄妙,但看起来就是很舒服。
曲一啸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递给他一把小尖刀,在旁边道:“篆书不同于其他字体,可以拉长压扁,部位挪移,前面的‘木’字没有办法再改变,但后面的字形可以稍稍变幻一下,留白的同时又会显得更加丰满。”
“噢。”叶汀乖乖听着,在曲一啸的指导下,一点一点地刻起来。
小刀又直又硬,即便缠着软皮,新手握久了手指也会硌得生痛,就这样坐了两小时,叶汀却不吭一声。他怕再破坏其它不需要下刀的地方,力度由轻至重,进入状态全神贯注,手酸了才会偶尔活动一下。
几个小时对于要求不太高的人来说,印章就算完成了,蘸上红色印泥,在纸本上拓印,便结束了一场新鲜的体验。
但叶汀是确确实实想要把它做得完美的。
亲手冠上他和曲一啸的名,一百块的石头就是无价之宝,不是单纯的体验,不是用来作纪念,不是欣赏完了放在一边,是想时刻揣进兜里,想打个洞挂在脖子温在胸口的宝贝。
所以才会在以为自己即将大功告成,到最后又不小心多划了一刀的时候,死死盯着那处,咬着唇像是要掉眼泪,说话都带了哭腔:“曲一啸,我怎么办?”
听见这声音曲一啸的第一反应是先看向他,确定他人没哭,摸摸他的脸颊,才安慰道:“没事,来,交给我。”
印章被刻得深浅不一,线条粗糙,并且碎了两处石面,但比起大部分人,叶汀已经做得够好了。
曲一啸沿着印痕修补一遍,大约十几分钟名刻又再次变了样,字体曲度蜿蜒,错而不杂,当真有几分山林水流之风,叶汀从来没觉得这四个字这么好看过。
眼中染了笑意,实则在刚刚曲一啸触碰到他的脸时就已经被摸得服服帖帖,心花怒放,挨在曲一啸身边傻笑。
而他回报的方式就是凑过去偷袭一口,或者说光明正大地亲上去,并且在相接的一瞬间,他恬不知耻地想要更多。
曲一啸抬手按住他的脖子,准备如他所愿。
“那个……不好意思。”门突然被打开了,中断了他们十秒不到的亲昵,门口边丁创重重咳了一声,他看向脸色不太美妙的曲一啸:“曲哥,老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