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林栖是从办公室走出来的，脸上的乖巧懊悔在出门后就变了样，他借着走廊上的栏杆呲溜滑了一会，又轻快的跑起来，一直到快到后门时才放慢了脚步。
他一直很喜欢后门这个位置，四方通透，集天时地利人和，是绝妙的好地方。
因为他调皮捣蛋，嘴又碎，坐哪都能聊，班主任差点把这个好位置赐给他，不过又被他一时糊涂接了一句“就后门吧，不要同桌也行，我和隔壁班同学聊”而作罢。
现在后门坐着几个稍逊于他的捣蛋鬼，他路过的时候还在玩人坐人，他心里嘀咕了一句幼稚，一路走到正对的角落，看着低头学习的少年露出了小虎牙。
他没去后门，但他有了个同桌，不爱搭理他的同桌。
“许慕不爱说话，调你过去，老实点。”
脑海里浮现出班主任说这话时气急败坏的表情，林栖觉得有点好笑，他怎么可能老实。
话虽然这么说，但靠近许慕的时候他的脚步还是莫名就轻了，他总觉得许慕像小时候求好久才能买到的泡泡水吹出来的泡泡，在阳光下闪耀着，发着七彩的光，不过稍纵即逝，就算捧在手心都会很快破裂。
林栖第一次见到许慕是在四楼的旋梯旁，就差一点，如果他没有及时抓住许慕的手，许慕可能就会掉下去了。
握着的手腕有点细了，异样的白，许慕转头看他的时候，林栖看见一双空洞的眼睛，像一潭幽深的si水，溢满了太多情绪，他语文学的不好，说不出什么形容词，只觉得好看，但很悲伤。
他把许慕拉起来站稳，鞋摩擦了几下刚拖过的地板，觉得是有些滑了，刚想告诉许慕不要从这里走了，这人就像受了惊似的从他身边溜走了。
后来他们都没见过，直到高二分科后才林栖在新班级见到了依旧沉默寡言的许慕。
许慕总是穿的很干净，雷打不动的白衬衫，黑裤子，连文具盒上都没有一点污垢，不过林栖曾经在林栖生病请假帮他收拾东西时在文具盒底部看见一根很破旧的钢笔。
是老时候的款式，七零八落的，像被踩烂了又粘合在一起，很多碎片都不知所踪，一点也不像是许慕的东西。
虽然好奇，但林栖也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癖好，他难得没有贩剑，好好的装好，提溜着书包递给了那个自称为许慕爸爸的中年男人。
男人彬彬有礼，一看就是很有涵养，会对他笑，会对他道谢但却对许慕的病绝口不提。
这样的事隔三差五就会发生，许慕总是请假，一请就是好几天，每次回来时都脸色很差，整个人都蔫蔫的没有精神。
每轮一番，林栖都觉得七彩的泡泡上少了一种颜色，生病的许慕让他觉得随时会消失，瞥见许慕有点苍白的脸时，他就会心疼，有种难以言喻的难过。
班里有很多人都看不惯许慕，看不惯他病怏怏的样子，也看不惯他莫名其妙掉下来的眼泪，更看不惯他三天两头请假旷课甚至不用完成作业。
不过想挑事的人都在林栖的淫威下不敢动手，他们都知道林栖成天跟着许慕身后跑来跑去早就没了以前调皮捣蛋的样子，乖的像个小绵羊，只知道变着法子让许慕开心。
许慕不在的时候，林栖就翘着二郎腿想怎么让许慕开心，许慕在的时候，林栖就喋喋不休，不管许慕理不理他，永远都滋着个大牙嘎嘎笑。
他给许慕的糖，许慕从来不吃，他也不在意，一点点试探着许慕喜欢的东西，直到在教师节看着许慕盯着讲台上的郁金香，他才找到了窍门。
林栖觉得送花虽然好，但许慕也不好和叔叔解释，天不怕，地不怕的坏小子头一次犯了难，最后借了别人的手机研究了一夜，给许慕的作业本上画了一束郁金香。
擦擦改改，不知废了多长时间，终于画完后其实也不算好，勉强能看出个花的影子，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玩意。
所有的花都是会枯萎的，所以林栖想送许慕一束不会枯萎的花。
他把本子还给许慕时紧张的手心的冒汗了，本来以为可以看见许慕笑一下就心满意足了，可是许慕什么都没说，谢谢也没有，只是看了那页纸，看了好久好久。
林栖神经大条，没等到笑，一个疯闹的课间就抛之脑后了。
他趁着大课间做操去小卖部买了糖，进班就看见了因为运动脸颊稍微有点气色的许慕，在一直苍白的脸颊上那一抹红晕都成了最好看的色彩。
林栖咽了口口水，红了脸，很自然的把糖塞到许慕手里，他以为他很潇洒，其实给完低着头的样子像个鹌鹑。
许慕没有把糖还他，许慕对他说谢谢。
谢谢太好听了，后来许慕讲了好多遍，林栖却怎么都听不够。
林栖觉得自己就像在凿一块很大的冰，起初锥子破烂，冰层坚硬，他隔着厚厚的冰层只能看清深层模糊的人影，现在好了，冰不知道怎么时候会自己融化了，他好像离冰层里的人越来越近了。
他知道许慕有很多秘密。
比如许慕总是穿着长袖，不管春夏秋冬，熟捻后林栖问过很多次，不过许慕不说，他也不想强求，只能在许慕睡着后，悄咪咪的用纸折成扇子，生怕热si了他的小傻子。
再比如许慕文具盒里的那支钢笔，他先前觉得没有什么，只是后来对那东西越发生厌。
那是脏的，会弄脏许慕。
许慕会有什么样的过去呢，林栖从来没有想过，又或是不敢去想，他那时候太过年少肆意，以为光靠自己的努力都能治愈许慕的一切伤痛。
林栖以为他足够了解许慕了，可是当他路过卫生间，看见那个靠在墙壁上被新来的转学生细细亲吻的熟悉侧脸时，脑海里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他知道那个长的不错的转学生叫陆卓，明明无冤无仇，他却看第一眼就厌恶的不行。
太装了，让人很想揍一顿。
林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和陆卓扭打在地上，他的拳头又急又狠，像发了疯似的，心里的火的蔓延到了身体各处，他不知道他在气什么，只能一拳一拳揍的更狠。
被扒拉开，他喘着气，对上许慕眼里的躲闪和慌乱，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声音的颤抖。
“为什么？”
他看见许慕的表情逐渐归于平静，眼里依旧是一潭si水，这么看着他时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说出的话却让林栖的心坠入深渊。
“和你有关系吗？”
许慕很少想起以前那个穿着破旧棉袄提着装酒袋子蹦蹦跳跳去上学的邋遢小孩。
他的所有记忆都停留在在医院看见全身发青冰冷僵硬的妈妈的那刻，旁边的护士阿姨推搡着他，告诉他，去给妈妈道个别。
那声音有在脑海里飘的有点远了，许慕想了好久才呆滞的朝妈妈走过去，他身上还带着那天打架的伤，脸上划了一个大口子，眼角青紫一片，看起来有点滑稽。
他走近了，可是他不敢说话。
其实那天许慕和妈妈吵架了，许慕忘了是因为什么，只知道他不断抱怨，抱怨他的衣服肮脏破烂，抱怨他的文具残缺不全，抱怨他不能拥有一个真正的书包。
小孩子自尊心最强，他也不是没有埋怨过，只是压抑在心底做个快乐的傻子，所有的羡慕和嫉妒一经爆发就燃烧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看见了妈妈的眼泪，他最后也没有去抱抱被他恶语伤害的人，所以才会想在放学后去妈妈带一束郁金香。
钱没了，郁金香没了，许慕的妈妈也没了。
他们说如果妈妈不去主动要求加班也就不会出事，所有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事发的缘由时，许慕找了一个角落，躲了进去。
眼泪蛰的伤口很疼，可是半点不及心疼，旁人或许不知道，许慕是知道的，那个操劳半生的女人或许是想给加班加点给他买更好的东西。
许慕觉得他烂了，和破碎的钢笔一样，和溃烂的伤口一样。
他看见了匆匆赶到医院痛哭流涕的所谓的爸爸，也看见了爸爸的妻子，甚至看见了爸爸可爱的小儿子，那个男人把他从角落里捞出来不顾他的拳打脚踢，对他说，我会对你好，是我对不起你妈。
许慕被接走了，他告别了住了很多年的小车库，住进了大房子，他转了学，他有了很多很多干净的新衣服。
可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太脏了，无论洗多久的澡都那么脏，怎么样才能不那么脏呢。
皮肤被刷子划的又红又肿，身体浸入水里的那刻，胸腔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压，窒息的感觉浮现，疼痛蔓延全身。
许慕开始喜欢哭，喜欢发呆，对什么都失了兴趣，眼前的一切颜色都变成了灰色，他喜欢这样的自己，不笑不闹，乖极了。
可是那个男人却说他病了。
他被大把大把的药折磨着，每一天都浑浑噩噩，记忆力减退，失眠，厌食，他成了一个没有灵魂的容器。
在陆卓向他道歉，说找了他好久，以前其实挺喜欢他的时候，许慕以为自己会开心，可是直到陆卓掰着他的脸亲到他的嘴唇时，许慕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伤林栖的心，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让林栖走，只是就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不了了。
他多脏啊，接近他的人都会不幸，他为什么还要去玷污干干净净的林栖呢。
在林栖走后，许慕把口袋里的钢笔拿了出来，放在了陆卓的手上，看着陆卓脸上有点嫌弃的表情，嘲讽的笑了笑。
许慕没有再理会陆卓的骚扰，他去年给妈妈的墓前送了一束郁金香，今年把钢笔还给了陆卓，他只有一个愿望了。
课间休息的时候，许慕不再睡觉了，他开始发呆，看着对面高高的楼层发呆，一层一层的数着，想象着从上面飘下来的感觉。
许慕只有一个放不下的人了，他是想好好和林栖告别的，可是林栖好像生气了，好像变了一个人，开始欺负他了。
他要进座位时，林栖会故意不让他进，出座位时又会故意卡着不让他出，看着他慌慌张张踩着上课铃回班的样子会笑出声。
林栖不理他了，林栖变得很坏。
不过林栖又不许别人欺负他，林栖只会一个人欺负他，把他拐进没有人的小巷，掐着他的腰，把他按在墙上，开始是脸颊，最后又小心翼翼的亲吻嘴唇。
语气恶劣，动作粗鲁，眼神却是像可怜的小狗一样闪着湿濡的光。
“怎么？和他就可以？和我就不可以？”
“你为什么皱眉？”
“是我亲的你不舒服吗？”
“我偏要亲，我偏要摸，我还要……你知道的，你们txl都是这么玩的吗？”
许慕猜林栖下一句就想说“真恶心”，他甚至看见林栖快要脱口而出的口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又收了回去。
腰被掐的有点疼，林栖想脱他衣服的时候，许慕想起了身上新鲜的疤，轻轻的闪了一下，下一秒就被突然砸在旁边的拳头吓了一跳。
林栖走了，头也不回。
许慕在原地呆了很久，很久才机械的挪动身体，刚要走却看见了巷口熟悉的脸。
“你为什么不能离陆卓远一点呢？”
许慕根本不想和沈渚纠缠，他从来没有忽视沈渚眼里的嫌弃和憎恶，以前是觉得惹不起，现在却是不想叼。
“那钱是我拿的，还不少，可惜了太脏了，只能呆在垃圾桶里。”
“陆卓可以给你钢笔，可以对你好，只是因为你像个乞丐，太可怜……”
沈渚就是来刺激许慕的，当初的事闹的挺大，没想到他都已经让许慕那么脏了，陆卓还是念念不忘。
他还想说的再过分点，脸突然被拳头砸中，他没反应过来，吃疼的叫了一声，跪到了地上，刚想骂，就对上了许慕猩红的眼睛……
林栖再看见许慕的时候，他浑身的伤，据说是和别人打架了，脸上灰扑扑的，干净的白衬衫也被扯的烂了好几个大口子，透过缝隙，他看见了一直想窥见的秘密。
会有多疼呢，留那么的疤。
林栖不敢想，他慢慢的靠近呆滞的人，想轻轻的抱抱他，刚触碰到，许慕就回过了神，表情茫然又无措，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你疼不疼？”
缓了好久，许慕才如梦初醒，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想努力扯一个笑容，可是他根本笑不出来，太僵硬了。
许慕觉得自己没救了，可是他还是对林栖说。
“疼。”
“你救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