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我看不懂顾凌修了。
他跟着我出了客栈,跟着我去了柳州城,跟着我登上望月岭,跟着我到了洛阳。
我没理他,他也没说话。
我猜他是好奇我和他从前是不是真的有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但是没有,我刻骨了他没有铭心,他想多了,我已经放下了。
我已经能够越过他,去看万千风景了。
我说:“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顾凌修说:“好。”
我知道他向来是很骄傲的人,被人指明了拒绝他肯定是拉不下脸的。
他走了。
我也落得了个清静。
行吧,又来了个鬼王,你们就不能放我安生一天。
我有点烦躁的把头塞在被子里面,只听见聂溟说:“没想正道人士也是满肚子歪心邪肠,我说怎么有人能突破化神境,原是托了你的福。”
我一个灵力全无的人,还托我的福,这打哪里来的冒牌鬼王。
我没好气的说:“你到底要干嘛?顾凌修已经忘了我了,你追着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不放有意思吗?”
聂溟有些悲悯的看着我说:“你居然不知情,用完就丢,倒是比我们鬼族还心狠手辣得多。”
我说:“要杀赶紧,别废话。”
我若是提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我肯定直接一头撞在门梁上,宁死不听。
聂溟来了兴致拿出一块玉在我面前晃了晃:“你瞧瞧这个。”
“我的玉。”我认得,我带了它好多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聂溟挑眉若有所思的说:“你本是我鬼族圣玉,为我族世代提供灵气,增益修为,我族曾有两位踏入化神境大能,皆是吸取你灵力所致。”
我服了,我拿来换糖霜葫芦的破玉都成圣玉了,接下来我可能是毁天灭地的魔尊了。
我说:“你可以去楼下说书。”
聂溟说:“你不信?”
我信了就是傻子。
他手腕轻旋,将玉推入我眉心,我突然身体悬空,周身散发的青绿色的光,客栈里的物什接连摔落,而我丹田内的灵力忽如藤蔓般疯狂滋长,胡蹦乱窜的使我青丝飞扬,衣袍鼓动。
这就是灵力。
顾凌修一直想让我有的灵力。
我浮于空中看他:“这么厉害你为何来找我,玉在你手里,你直接羽化登仙就好啦。”
我不知道他话为什么这么多,可能看人痛苦是所有坏人的天性吧。
聂溟说:“在我手里无用,你和这块玉分别是玉灵和玉魄,除非合二为一,否则不过是破石头一块罢了。”
有些东西是你的,你感觉得到的。
正如我感觉得到顾凌修和小狐狸不属于我一样,我也能一下子感觉到玉魄的灵力是我的,它在我身体里熟悉的像我的血液,交织在奇经八脉,不可分割。
我说:“为何它是破石头,而我有灵识。”
“因为你是圣玉本体,从前供养在我族煞魂灯里,直到有一日/你生出灵识,我族右护法受命孵化你,没想到他竟带你藏了起来。”
右护法,是那个养我的人吗?
我问:“他还好吗?”
聂溟瞳色全黑,发出桀桀的笑声:“死了,他耗费所有的灵力为你做了个结界,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你。”
我心里空了一块说:“为何要给我结界?”
聂溟不急不缓的运着黑红的灵力往我经脉涌去,似乎在替我梳理,他说:“堂堂杀人不眨眼的鬼族护法,竟然对你生出了护犊情节,一块玉不炼化成修为,还想做人不成。”
我不是人吗。
我愣住了。
玉魄上的灵力已经被我汲取干净了,我从空中落了下来,变成一块玉,我看不到自己,但应该是一块玉,被聂溟握在掌心里,他端详着我,残忍的说:“你猜顾凌修为何与你结为道侣,又为何踏入化神境便忘了你?”
猜什么呢?
猜紫云派掌门为何去偏远的小山村,猜毫无根骨的我为何能成为凌修真人唯一的弟子,猜为何天之骄子要与我做道侣,猜为何他始终不愿对我明媒正娶吗。
我不要去猜。
我依稀还记得两年前,顾凌修和我温存的时候,细细碎碎吻过我眼角的细纹的样子,我没有灵力,我会老去,我已经不再年轻了。
他那样珍重的吻我,眼底的深情,说不出的怜惜。
他对我的渴求,都是基于算计吗......
我说谎了。
十年,我早就信了他的海誓山盟,所以我才会哭,才会痛,才会欲言又止,才会连难过都不敢表示。
“鬼王,圣玉裂了。”
“裂了正好,今日我便炼了它。”
聂溟把我放进了一个灯罩里,应该就是他说的煞魂灯了,确实挺煞的,我一个玉灵都快被煞死了,我心中有万分悲切,被这样烤烤倒觉得痛快不少。
我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勒着自己,像每个夜晚他抱着我那样。
我其实有好几张传音符,但我不想叫他来救我了,我不敢再见到他了。
我不是人,我只是一块玉,为什么要有灵呢。
我甚至怨恨当初那个人为何要救我,直接炼化我不好吗,为什么要我尝尽人间苦楚。如果可以选择,我不想有灵,我只想做一块玉。
“鬼王,他身上有结界,炼不化。”
聂溟一手吸着那个说话的人丢进煞魂灯:“我看看谁炼不化。”
而后,脸色阴鸷的运着鬼气,煞魂灯燃起熊熊大火,我胸口的同心并蒂纹又亮了起来,我想剜了它,但我没有力气。
“除了那个老匹夫,竟然还有人舍命给你下结界。”
我疼的魂飞魄散,听不清他说的话,但我很感激他。
我看见我胸口的纹路在逐渐消退,逐渐暗淡,我终于和顾凌修一点关系都没了,我赤条条的来,也将赤条条的去。
顷刻,鬼族狂风大作,煞魂灯的火被浇灭,有一人如嗜血修罗踏月而来,他瞳色全赤,强劲的灵气带的所过之地皆是血海飞扬。
顾凌修来了,他打开煞魂灯的罩子,唤我:“小玉,别怕,我来了。”
像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在我耳边催促,出来吧,外面就是无间地狱了。
我吓得往里缩,生怕他把我拽了出来。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看到他的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备受煎熬,突然我从煞魂灯中摔了出来,又恢复了人形,而我身边倒着一个人,他是顾凌修。
我不知道顾凌修是不是故意折磨我,他就这样阴魂不散的倒在我脚边,身上有好多伤口不停地淌着血,我怎么堵都堵不住的血,他晕倒在荒山野岭里不省人事,我好想抱着他从山崖上跳下去,恩恩怨怨就此一了百了。
可救他是我的本能。
我知道的地方不多,我想如果会死的话,我就带你来这里吧。
带你来我出生的地方,带你来我们初遇的地方。
顾凌修的灵力不断的往外泄,从前我是看不出来的,如今看出来也只能眼睁睁的瞧着,我不停的将自己的灵力输送到他身体里,但就好比杯水车薪,妄想救决堤之坝。
我救不了他。
右护法的结界已经在崩塌的边缘,乌漆嘛黑鬼影遍布在山林上空,他们面容扭曲,挣扎着嘶吼。
其实顾凌修来迟了。
我已经被炼化了,我估计他也是受到了同心并蒂纹的反噬才变成这样的,毕竟是他画的纹。
但也许他来的也不算太迟,所以我还有一缕残魂。
我将自己摔碎,所有灵力尽数往他心口涌去,
听说我是个很厉害的玉灵,顾凌修你会活下去的。
如果活不下去,也算圆了我一个梦了。
我感受到顾凌修的灵力了,和他人一样的霸道灼热,我摸了摸他丹田里的金丹,纵身跃了进去。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想我结的金丹,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样子。
我看到他睁眼了,也看到金丹里面的一只小狐狸。
原来顾凌修就是我的小狐狸。
可惜我知道的太晚、太晚、太晚了。
我在失去意识最后一刻,看到他抱着我的身体失声痛哭,很想如从前一样安抚的摸过他后背,告诉他:“别哭了。”
我做不到了,我连身体都在他怀里消失了,只留下一地碎玉。
我是一块玉灵。
顾凌修是踏破虚空不生不死的老怪物。
我们结成道侣十年了,他抛弃了我,要用一辈子赎罪。
我和徒弟在一起十年了。
但我忘记了他。
我上个月闭关前一晚还在和他抵死缠绵,我以为我终于能够和他白头偕老、相守一生了,满怀希望的亲吻着身下颤抖的人儿:“小玉,我很快就能救你了。”
没想到我费力突破化神境,踏破虚空,没有找到参破生死之术,反而忘了他。
我若知道无情剑法的顶峰是无欲无情的话,我宁愿自废灵修,与他下山做对普通眷侣。
其实我也这样做过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骂他的时候。
他经脉不通,灵根全无,别说无情剑了,修道都无门。
我分明知道,但一直在逼他,我和掌门有什么区别。
一年了,没人比我更清楚他身上有多少伤,但这都没有亲眼所见来的心疼。我的沈玉好好的呆在山上面,无忧无虑的,为什么要受这份苦。
我从玉华池将他送回去后,便有了自毁金丹的想法,正欲动手时,被掌门凌厉的剑光拦下了。
他威胁我说:“我白狐族世代单传,你若是毁在沈玉手上,我定取他性命。”
掌门不仅修为高强,算计人的功夫才是真正登峰造极。
他教我断情绝欲,才能悟得无情剑法真意。
我十四岁以前还不是掌门传人,有一个和我从小长大的师兄。师兄平日待我不薄,我性子不好,唯有他愿意主动和我亲近,有时候学剑走神了,会不动声色帮我打掩护,有人骂我傲气,他也会帮我顶回去。
我虽然没搭理他,但心里都记着他的好。
但我没想到掌门会挑拨他,以紫云派掌门传人之位逼他和我相争。
我师兄耳根子软的很,下手却格外绝情。
一次下山历练的机会,他撇开众人说又要事求我,约我亥时东郊树林见。
我不疑有他,准点奔赴。
夜色沉寂,寒风萧瑟。比风更冷的是那天的人,向来对我关怀有加的师兄,为了要我的命,不惜勾结其他门派,将我堵在东郊树林里。
太傻了,我难过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紫云派掌门只能是狐妖,他怎么会想到堂堂修仙界第一大派紫云派的掌门,居然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鬼怪。
我围攻的遍体鳞伤,疼的眼睛都睁不开。
濒死之际我见到掌门来了,他灵力催着蓝紫色的剑光,在林子里刀剑相接,发出铮铮之鸣。
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他把师兄打的头破血流的摔到我面前说:“学会了吗?给你机会报仇。”
我拿起浮尘剑做支点,撑着自己的身躯缓缓起身。我的血流了一地,但我腰杆挺得笔直,我说:“学不会。”
他很愤怒,手中的剑已出鞘,如离弓之箭直奔师兄颈部,我榨干丹田里最后一点灵力,向那剑光劈去,而后捏着遁地符拖着师兄跑了。
师兄趴在我肩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便晕了过去。
是我害了你。
我已经无法负重了,剑都被我丢了,咬着牙拖着师兄一步一步像蚂蚁一样的挪动。
而身后响起了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他闲庭漫步,却像刽子手一样逼近。
我浑身都在发抖,脚下脱力的倒在了地上,掌门冷笑一声说:“你就这点本事,也想保护别人。”
他抓着我的手,握着他的剑柄,尖端慢慢的、一寸一寸的刺入师兄胸口,温热的鲜血流了我满手,我瞳孔放大,无处可逃。
有多少人成了我和他之间博弈的牺牲品。
我都记不清了。
崩溃到极点我竟生出一股灵力,御剑逃离了他,而我在空中颤颤巍巍,连人形也稳不住变成了一只满身血污的狐狸。
意识涣散的时候,我直觉有一处灵力充沛,便驱力往此处坠去。山林枝叶茂盛,我落地时腿已经摔断了,便一路爬,爬到了一个小木屋,晕了过去。
我从巨大的悲痛中醒来。
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小,被人搂在怀里,浑身被布条裹的只剩下眼睛,面前是一个粗布麻衣,模样宁和清秀的人,我不知道为何安静下来,愣在那里看了他很久,他怀抱很温暖,我十分贪恋。
我从未如此平心静气过。
直到他睁开眼睛,亲了我一口,我立马脸就红了,怒瞪着他训斥:“放肆!”
他反而更加来劲了,糊了我一脸口水,完全无视我说:“登徒子!下流!淫贼!”
我是一只被裹成球的狐狸,他听不懂我说什么,我也无法反抗。
这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二个无法反抗的人。
但他笑的起来很温柔,眼睛澄澈的惊人。
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杂质。
像他脖子上的那块玉一样。
他晚上又抱着我睡,我觉得他真是胆大包天,平日里所有人都起码离我三尺远,更别提肌肤相近了,他竟然还敢摸我背脊。
我被摸得浑身战栗,怒火中烧的瞪着那块玉说:“等我恢复灵力你就死定了。”
我为什么不看他,因为看着他那双剔透的眼睛,我说不出凶狠话来。
他以为我喜欢那块玉,摘了下来放到我手里。
这块玉了不得,竟有治愈伤势的能力。我感觉有溪流顺着我的经脉游走,将那些碍路的烂石子一脚一脚的踢走。
我舒服的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我的手可以活动了,我将所有的布条扯开,打算继续逃离。
这么久掌门还没找到我,我意识到这是我唯一可以逃离紫云派的机会了。
谁知道他醒了,又把我绑了起来。
我使命挣扎却无能为力,一只狐狸的力量实在是太小了,他威胁要把我丢到山里去喂老虎,还拍了拍我的脑袋。
我依稀还记得掌门在我娘还在世的时候,也这样摸过我的头,语气也曾这样不经意的带点恐吓,我害怕起来,他也会变成掌门这样吗?
我用爪子拼命的去挠他,将他当做了我的仇人。
他突然冷着看我,抓着我爪子,翻出其中锋利的指甲,似乎要像掌门一样,斩断我所有棱角。
我记恨的冲他呲牙,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叹了口气,俯下身来。
我准备鱼死网破的去咬他,他突然用鼻尖蹭了蹭我,纤长的眼睫扫过我脸颊,叫我听话,别动。
下流。
我在他瞳孔里都能看到我惊恐的样子,我整个人都僵硬了。
我想我伤还没有好,跑也跑不远,他此处有灵玉,是个避难的好地方,我便在呆几日。
我梦中似乎抓到了一团柔软的棉花,忍不住窝了进去,紧绷的神经都舒展开来。
翌日,他指着敞开的胸脯骂我:“小流氓。”
我没有,我不是,你胡说。
但是那块雪白光洁的皮肤,看得我满脸滚烫。
我为我这个行为感到羞耻,他又接连说了我很多香艳的词,骂的我无地自容,我不是那样的人,不信你去紫云派问问。
我急的不知该如何辩解,我被人追杀过、背叛过、抛弃过,还重来没受这种诋毁,竟是逼到落下泪来。
他吓到了,连忙说是逗我的,我气得去咬他的手指,但我力气太大了,他好像很疼,我有点后悔,舔了舔他道歉。
他指甲盖有点粉粉的,和他人一样发着莹润的光。
我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