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廊下一个小厮着急忙慌走进来,在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儿跟前停住,诚惶诚恐地传话:“扶世王爷说,咱们公子嫁进王府住清宴台......”
那管事闻言,脸色突变,随即阴沉下脸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小厮走后,季子明深呼吸几口气,努力把脸上怒色收敛,才推门进去,进门的瞬间,两眼微微上挑,嘴角挤出一丝弧度,朝着桌前写字的朗朗君子一拜,说道:“公子,那......王爷说住清宴台。”
若不是不想被人听了去说是大不敬,季管事是真真不愿意叫那种混账为王爷。
桌前的人刚描好一副丹青,心情好,修长五指放下丹笔,随手拿了桌子上的清茶,喝了一口,顷刻间,微干的唇染上润意,放下茶盏,抬头。
季子明匆匆一眼,快速低下眉头去。
案前男子不过穿着月白的江西笼纱长衫,头顶梳着冠,腰间只是简单一枚传家玉佩,在世家大族里是最普遍的打扮,却让管事的不敢直视容颜。
半年了,他来伺候主子已经半年了,日日见到那副神颜还是不由惊为天人。
徐家祖上乃是书香门第世家,代代能人贤才辈出,书香传家至今已经百余年,出状元一十一位,探花五十六位,进士更是百余位不止,这还不算清贵,清贵二字更是由于徐家有立家规:族中弟子不与皇族结亲,族中女子皆下嫁百姓家,不入宫闱。
徐家百年显赫,历经三朝更迭。
见识了赵姓天下,元姓天下,如今,又屹立不倒在九州河畔,见证了如今的袁姓王朝。
每朝天子登基,都会来求娶徐氏女,只可惜,徐氏一族以祖训为由,多次婉拒,这次的天子赐婚徐家嫡子与扶世王成婚,乃是天子登基不久就来求娶徐氏女不成而所致,圣旨一下,就实在打了徐家好大的脸。
圣旨一下,满朝文臣跪在殿前恳求圣上收回成命,不因有它,皆因满城文臣有八成皆是出自逸鹿书院。
而建立逸鹿书院并掌管书院百年的正是徐家。
徐温宴放下清茶,淡淡说了一句:“茶淡了,季叔过来帮我添点吧。”
季子明微微躬身:“是。”遂上前添茶加水。
静立桌旁,等着吩咐。
徐温宴又执起墨笔,在一幅画好的丹青旁题上字:穗朝三十一年春夜戍时末,宴题。
放下笔,徐温宴接过茶,喝了一口,才淡淡说道:“这汤,老了。”
茶汤老了,就是第一遍茶过水时,出汤慢了。
季子明赶紧躬身请罪:“公子赎罪,老奴这就换一盏。”
徐温宴把人叫起来:“不用了,你心里有事,煮不好茶。”
季子明点头,面色愤愤不平,说道:“众所周知,那清宴台在扶世王府就是个用来招待宴饮的地方,不在后院不说,就在前院边上,四周都是高台野池,登入台中还要爬一段阶梯,这用来当公子的住所实在不妥,这扶世王有气,也不应该朝咱们撒.......”
徐温宴步入廊下,伸手把一支开进廊下的玉兰花折在手里把玩,白玉兰的香味在夜里显得更加清幽味长,徐温宴馋嘴,趁着季叔愤愤不平时,张嘴咬了一瓣花来吃。
季子明絮絮叨叨了一会儿,不见公子给他回复,抬头,正看到徐温宴张嘴要偷吃第二瓣花瓣,顿时一惊,夺过花苞,说道:“公子,这生花食之不干净,有众多灰尘,说了许多次,要想吃花,可让后厨房来摘去做成菜品上来才好吃,你这.......又吃坏肚子可怎么好?”
徐温宴被抓包了,脸上尴尬,被夺走花朵的手微微握成拳头,抵在嘴上,咳了一声,转移季子明注意力,说道:“清宴台就清宴台吧,这场婚事,本也不由得扶世王做得了主,他有气不敢朝天家撒,只能朝着咱们这儿没有一兵一卒的文人撒。”
季子明又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别说这世上嫌少有男子嫁给男子,就算有,也不该是公子你作为嫡子出嫁,也不该是王爷那边做娶,圣上这一方作为,怕是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
徐温宴负手于身后,芝兰玉树地站于庭前,说道:“季叔,新朝不过第三代,赵姓子孙也才第四代,这新帝登基就派人来求娶徐氏女,我们徐家有祖训不能违背,且我作为徐家嫡子,也不愿我的姐妹进入那深不见人的深宫孤苦一生,历代帝王对徐家的忌惮已经不是新闻了,徐家,总要舍出一子来向帝王妥协。”
季子明何尝不懂,他是徐家世奴,父辈,子孙辈都是要服侍徐家的。
“罢了,嫁妆也不用备多,清宴台不是多大的地方,你就捡一些我常用的物什装箱即可。”徐温宴道。
季子明道:“这怎么行?那王府的侍妾侧室之流不少,公子要是带的嫁妆少了,怕是被人轻视,我们徐家世代清贵,家世显赫......”
“正是显赫,才要收敛锋芒。”徐温宴说道:“新帝忌惮我徐家,未必只是忌惮我徐家,可别忘了,扶世王可是异姓王,若我再把半个徐家搬进王府,那才是真的对皇权的挑衅。”
当代扶世王姓阎,阎王的阎,名单字黎,黎明百姓的黎。
与国姓赵,乃异姓。
扶世王府乃是开国的异姓王,世袭罔替,元代开国始祖皇帝称要与扶世王共享天下,这才传世第四代,就已经开始猜疑扶世王的势力了。
自古历来,男子并不能孕育子嗣,徐家嫡子与扶世王成婚,也就意味着,两个世家都要断掉嫡支一脉香火。
新帝好谋算。
“我娘只有我一个嫡子,嫡子的家产本就占了徐家一半,若我全部带入王府,那就是把扶世王府又推进火坑一步,到那时,我也是王府的人了,新帝要有手段,就是要一网打尽了。”徐温宴轻声说道。
季子明听完公子的话,额头冒出冷汗,他抬手一擦,才吞咽了一口冷水,说道:“公子考虑的是,是老奴蠢笨想不通。”
徐温宴轻轻一笑,耳边夹着一朵玉兰花,季子明低头不敢看那笑颜,主子男生女相,眉宇间除了被书卷晕染出来的书卷气,还好有眉峰一丝英气冲淡了太过女气的长相。
“不是季叔你不聪明,是大多数人都看不清这其中利害关系,能看清的,唯有身处局中的我与王爷。”徐温宴说起王爷时,也是淡淡的口气,仿佛此人不是他未来的夫君,而是路边一介闲人。
季子明眼睛一亮,说道:“那这么说,王爷并非外界相传的残暴酷吏之辈?乃是胸中有谋算之人?”
“不,我猜,他只是随心所欲发泄罢了。”徐清宴说。
扶世王府。
牌匾滚金的字体已经刷了一遍又一遍,作为开国元勋的府邸,显赫并不必说。
只是此时前院一片噤若寒蝉。
院中一人前后翻滚,飞跃,手持长枪,一招一式都杀伐果断,且杀气满满。
陪他练舞的将领,已经累得不行,歇在一边了。
好不容易,一招一式练完,阎黎一丢长枪给随侍,长步一跨,朝着廊下坐着的将领走去,林云峰给他递了一碗水,阎黎接过,咕咚咕咚喝下去,才把碗放下,又拿起毛巾擦汗,脸上的表情依旧严肃像个阎王。
林云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跟徐家置什么气?下旨赐婚的可是那位。”
林云峰拱手,指了指天。
阎黎看了他一眼,他快速收回手指,低头喝水。
“徐温宴这人如何,你了解吗?”阎黎问出今天第一句话,便是打听他这未来“妻子”是什么人?
林云峰一合掌,不知从哪里抽来一把折扇,“哗啦”一打开,说道:“要说这徐公子,在士林里,那可是晓誉天下啊。”
阎黎挑眉:“哦?”
林云峰见他有兴趣,继续道:“徐公子其人,学富五车,温润如玉,灼灼其华。”
“灼灼其华?”阎黎目光深晦,看了林云峰一眼,说道:“这不是形容女子的词?”
“正是,我可没有说错,这徐公子男生女相,多少女子在他面前都自愧不如。”林云峰说道。
阎黎乃武将,自十六岁征伐南蛮,十八岁西征西疆,打得蛮夷之辈不敢进犯大穗,现如今二十二岁,四疆平定,赋闲在家的阎王爷,对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多少有些蔑视,冷哼了一声,说道:“一个男子,长得轻柔便罢了,作甚用这词形容?平白叫人笑话。”
林云峰看他脸色铁青,也深知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阎黎就没开心过,只能挑好的说:“哎呀,人家徐温宴多无辜啊,这灼灼其华可不是他自封的,乃是他戴冠那年,儒林论道,舌战群儒夺得头名,天下士子见他容貌惊人,故而评的。”
“戴冠?可是前年九州台上的群儒盛会?”阎黎对九州台上的酸儒们聚会有所知晓,只因为那年他已经赋闲在家,四海平定,先帝派他去保护这群酸儒。
他只管调兵遣将去就可,连人都没到场,自然没见过那时的徐温宴。
“正是!”林云峰一敲折扇,收拢过来,探探身,对阎黎说道:“要说这徐温宴长得俊朗,不如夸他一句国色天香,阎兄,以后你有福了。”
阎黎一推开他的身体,冷下脸说道:“长得再好看,也是男子。”
林云峰啧啧了两声:“武夫不懂怜香惜玉啊。”
阎黎歇好了,朝随侍说道:“常青,把我的江山画拿来。”
常青随即进入内室拿了一把弯刀出来,刀锋冒着冷光,半环着,似一拢新月。
林云峰第一次见江山画,欲上前摸一摸,阎黎却拿了江山画,练起了用刀的一招一式,只见刚刚还似新月的江山画,在阎黎的手里却成了血月,浸透着月光,冷得让人想起它曾经是砍过无数人头的凶器。
“这江山画.......”林云峰不由得退后一步,跟身旁的常青说道。
“正是先祖留下来的宝刀,上可斩杀无能昏君,下可剔骨杀鱼。”
林云峰:“?”
常青微微一低头,偏过头跟林世子小声说道:“圣旨下来那天,王爷气得骑着惊涛拍岸冲东江去,在江中抓了鱼,夜里烧火烤鱼,用的就是江山画。”
“……”
堂堂名刀,扶世王府第一代开国王爷留下来的宝物,上可杀天子的宝物,竟然被阎黎拿去杀鱼?
林云峰沉默半响,看着冒着冷意的江山画,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良久,林云峰憋出一句:“江山画委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