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人间

精彩段落

桃问蕊进门的时候我和封景焕坐在正厅的左右两把椅子上扇着扇子吃冻豆腐。

就在此时久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仿佛尘封已久的记忆伴随着门推开时发出的吱呀闷响一并解封，一个身着粉衣裳的女子梳着简单的发髻，站在门口，声音很轻，却刚好让人听的清清楚楚。

“世间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听说这里可以让人看到过去，是真的吗？”

她问。

“一朝回眸万事空。”我点头，眼前的女子微垂着眸子，但依旧能看出她姿态极妍，一旁的封景焕已然睡着了，我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起来干活了。”

依稀记得多年前刚把封景焕从河边捡来的时候，他也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

“听说你可以看到人的过去，是真的吗？”

他问。

我说旁人可以，但你不能，你是没有过去的人。

封景焕笑了，后来他便不再问，改说：“你就是梦魇巫顺？收我做徒弟吧。”

我淡淡酌了一口杯中的桃花酒道：“你可知梦魇一生只收一个徒弟？很可惜，有人在你之前捷足先登了。”

“咳咳。”女子轻咳一声，抬眸看向我，又看向一旁有些呆愣出神的封景焕，眼里闪过几分诧异。

我尴尬一笑，从某些陈年往事里回过神来，麻利的拿东西准备入梦，远远看见封景焕在原地给女子倒了杯桃花酒，哈欠连天道：“不用客气，这是巫顺亲自酿的桃花酒，味道好极，小姐不妨浅酌一杯？”

那女子的脸便由青到白转为极红，最后竟面红耳赤的呵了一声：“小……小姐……不对！你又拿桃花酿酒？！谁要喝这酒了！”

我暗自觉得好笑，拿了手边一罐桃花酿便朝那女子砸去，封景焕吃了一惊，急忙出手想挡：“巫顺！你干嘛！”

却看见那桃花酿在靠近女子一尺左右的地方静止停下，而后被一股看不见的力炸的四分五裂，顿时，清甜的酒香在空气中逸散，我朝那“女子”弯了弯眼：“好久不见啊，桃问蕊。今天扮的又是哪家姑娘？”

“桃……桃问蕊！”封景焕瞪大了双眼。

正是桃问蕊。

四大花神之首，曾风流一时而又销声匿迹好久了的桃问蕊。

我的师弟。

记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识桃问蕊时，他着一身桃色印花大袖袍，鬓发如云。

摇着扇子道是一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

好个报与桃花一处开。从此世人只知公子问蕊花神下凡世无双，不知这问蕊公子本就是桃花修炼成的妖， 靠着那九重天上不远不近的关系，才当了个闲散神仙玩玩。

只可惜后来风流多情的桃问蕊与那菊仙起了争执，纵是司春之神也不可能让两人重归于好，菊花和桃花一处开的奇景自然就也成为了一段遥远的神话。

桃问蕊见我戳穿他身份有点恼，索性解了女儿身恢复成本来的俊秀模样，摇着几百年不换的那把扇子问：“有这么明显吗？”

封景焕有点没见过世面的往我身后躲，被我一头按住：“小焕，干什么？我可比这花妖怪厉害的多，怎不见你怕我？”

我的话逗乐了封景焕，他嘿嘿一笑，将手里还拿着的桃花酒递给我。我看也没看的就丢到桌子上去了，应了桃问蕊一句：“别人看不出的，但你师兄我岂会看不出？几百年不见你来看我，这突然出现又是有什么急事了？”

桃问蕊听到这也不客气的坐到我对面，伸出右手，掌心里放着一块玉石，被精雕细琢成了桃花瓣的模样，“你可认得？”

我接过玉石细细打量。

做工精致，花纹清雅小巧，看样子是出自女子之手，我叹了口气：“你又惹上什么风流债了？”

桃问蕊闻言苦笑了一番：“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这是阿灼的。”

我一怔。

“妹妹的？”我重新拿起玉石端详起来，“可这物什上并没有除你之外旁人的气息了，不然我不可能察觉不出。”

封景焕此刻在一旁听得有些一头雾水，叼了根尾巴草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的。

我见状拍了拍他的脑袋，那双还未褪去少年稚气的眼睛便朝我弯了弯，拖长了声调道：“巫顺——我听不懂啊——”

其实先前我与封景焕讲过的，只不过大概年纪还是小了些，忘性大，现在都早已忘了一干二净了。

桃问蕊在成神之前认了一个义妹名叫阿灼。

同一株花枝上长大的，一同修炼了几百年，一同化作人形，互相称兄道弟关系极近，我应该也是见过的，只不过时隔多年，竟对此人的相貌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桃问蕊攥着玉石的手微微发抖：“我方才变作的女子便是阿灼了。”

“她人呢？”封景焕来了兴趣，身子不老实的前倾，被我按住。

斟酌了许久，片刻之后，桃问蕊的指尖微微泛白，嘴里吐出两个字：“……死了。”

死了？

我和景焕均是倒吸一口凉气，深知这个话题接着往下说恐怕不太合适了，等着桃问蕊继续发话。

果然，他见我们一大一小如木鸡似的一动不动，便叹了口气，往下继续说：“前段时间因为有事不曾与她相见，我想再看看她，师兄，这次我求你。”

桃问蕊极少叫我师兄，一张看上去总是有点玩世不恭的脸也难得带上严肃的色彩。

我摆摆手：“小事，这不算帮忙，我领你一看就是。”

入梦需要原主的物品作为媒介，虽说我自修行诞生成人样以来已有千年，入梦完全可以不借助媒介而随意窥探他人往事，只不过耗费的功夫要多些。

也许是多年前受了伤的缘故，我近年来越发懒怠了，靠着开铺子帮人回忆旧事赚点小钱，那些骚扰凡人梦境的小事便由辈分小的梦魇去做，我嘛，兜兜转转，待在人间，觉得挺好。

无论是人还是妖亦或是神的梦境都是混杂不堪，可却不是毫无规律可循。

白天发生过的事被储存于梦境深处，只要有能解梦的能力，窥探他人的过往便不是秘密。

越高级的梦魇越能解混沌的梦，从混沌中开辟出一道清明，把所有的事串联在一起，这便是“解梦往”了。

而这梦往就相当于人们常说的过往。

对于我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于是，我大手一挥，一道由流水组成的屏障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出现在我们仨面前。

桃问蕊：“三人都进去？师兄你带两个……身体还能行吗？”

我笑了笑：“再乘二十倍都没问题。”

说罢，推着前面两人往前走。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封景焕从身边落下，我刚轻轻把人接住抱在怀里，便看到一个花里胡哨的粉色身影飞快的下坠，然后在草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绣花枕头。

我心里这么想着，抱着封景焕稳稳当当的落到桃问蕊身边，看着地上那人满头杂草有些狼狈，觉得好笑。

桃问蕊见我抱着封景焕，暗啐了一声：“我呸！管徒弟不管师弟了？什么东西啊？”

没想到封景焕耳朵很好，听了个一清二楚，赶紧从我身上下来，一开口，竟有些说不出的别扭：“才不是徒弟，巫顺他不肯收我！”

“什么……”桃问蕊惊讶的看了看我再看了看封景焕，“巫顺你他妈……”

我笑着把人拖走，示意桃问蕊不要讲多余的话，封景焕抽了抽嘴角：“巫顺，你笑的好可怕……”

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没理两人，看向一望无际的大片林子。

这是一片桃花林。

是阿灼的“梦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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