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寺坞岭在衡军和沧军的交界处,有着“十里八寨”之称,但实际这周围好几十里地的山岭都由这些山匪把持着。
历来寺坞岭的土匪就是剿不完的,都说寺坞岭是“铁打的土匪,流水的官兵。”
匪患可谓之甚!
这一片有一个县,名叫图昌县,地处衡沧两军交界处,因此不属于任何一方,倒让寺坞岭的土匪捡了个便宜。
此处连年战乱不断,但相应的,这里也是南北往来的中枢之地。
南北来往的商人一般都会到图昌县打尖住店,也会在此处兜售货物,自然也必从寺坞岭经过,过路就得交过路费,寺坞岭如今主要就靠这个生存。
打家劫舍少了,反而在两军对垒时还会将山下的村民接到山中避难,因此寺坞岭的匪比以往更难剿灭,衡沧两边僵持着,谁也不去管这匪患,任他越做越大。
崇山峻岭中,官道上响起一阵马蹄声。
为首的男子穿着干练,身材俊秀挺拔,小麦肤色衬托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最突出的是他那双眼睛,坚毅而深邃。
马队行过之处,尘土飞扬,草木摇曳。
“砰......”
一声枪响划破天际,马儿在沙土漫天中扬起了前蹄,马队立时慢了下来。
一群土匪装扮的人从两旁灌木丛中冲了出来,不待反应,掏枪就向马队射击。马队躲避不及,已有不少人倒在枪下。
为首的男人反应最快,高喊一声,“下马”。
马队的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只是数秒就开始全力反击,一时间枪声响彻山谷,惊起山中一群飞鸟。
然而终究是没占上先机,又因寡不敌众,败势已显。
“少帅,我等护送您突围。”
一名卫戍躲避着射击爬向躲在山石掩体后面的男子,男子便是方才为首的那人,他是衡军督军的独子,曹汉礼。
曹汉礼知道现在不是废话的时候,沉声道,“你们自己小心”。
话落,攥紧手中地枪,毫不迟疑地往山林中奔去。
然,隐秘处有一人可是一直盯着他,那是早就埋伏好的狙击手。一直在寻找机会击中目标,只等......
“砰......”在曹汉礼隐没丛林之前,给了他一枪,正中胸口。
林间的飞鸟扑棱着翅膀飞起,从曹汉礼眼前掠过。
正当曹汉礼以为他会就此命丧地时候,一声口哨划破天际。本来寂静的丛林中瞬时如浪潮一般,伴随着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站在高处巨石上的男子,抬手就给了那狙击手一枪,大喊一声,“挂溜子嘞......”([注]挂溜子:交火。)
话落,隐藏在山林中的绺子们一哄而上。([注]绺子:土匪。)
“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活不耐烦了。”只见他啐了一口,跳下巨石他跳下巨石随便拔了根草叼在嘴里,不紧不慢的往山下走去。
走到曹汉礼面前,嫌弃地抬脚用脚尖踢了踢,见曹汉礼略微皱了皱眉头。“啧”了一声,道:“还没死透啊。”
本来曹汉礼还有口气吊着,被他踢了一脚,瞬时陷入了黑暗。
那些贼人本就被曹汉礼的属下打得七零八落,等这些真正的土匪冲下来,已是节节败退。
“大当家的,都解决了。”
一土匪跑来邀功,不防被剃光了的头被打了两巴掌,“铁蛋,你真的真的憨得可以,不说留个活口,都给老子毛完了。”([注]毛:杀。)
说话的男子,正是寺坞岭的大当家,邵老大。
叫铁蛋的绺子有些委屈,忙解释,“这些人一看就没想活,等小的们冲上去的时候,就一人一枪自个儿给解决了,小的有什么办法。”
见邵老大又抬起了手,他忙道:“假扮绺子的好像是沧军。”
“哦?”邵老大低头看向地上躺着的人,“看来这还是个人物......”
邵老大“呸”了一声,将嘴里已经没味的草根吐了,搓了搓手,看向铁蛋亮得刺眼的脑袋,“手感不错。”
铁蛋闻言,立马捂住头跑开了。
“带走。”邵老大又看了眼地上半死不活的曹汉礼,嫌弃的说道。
见道上的尸体都处理好了,邵老大转身就往山上走去,一边走一边把食指拇指圈起放在嘴边,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大喊,“幺舵子嘞......”([注]幺舵子:撤退。)
恰在此时,夕阳的光辉照在邵老大脸上,他看似年岁不大,黝黑的皮肤,大眼睛,长睫毛,浓密但凌乱的头发。漂亮的五官,经过风吹雨打的自然锤炼,让精致和粗犷都恰到好处,浑然一体。
哨声响后,土匪们须臾便消散在了丛林中,若不是山石上残留的弹道,都没人知道方才这里的两场酣战。
邵老大一行一进寨门就有人迎上来,为首的便是二当家聿一。
“这次下山如何?”聿一问。
邵老大朗声一笑,“本来是去拉票子,没想到有意外收获。”对着聿一挑了挑眉,又说:“收了几十把小黑驴和上百发柴禾。”([注]拉票子:绑票。小黑驴:洋枪。子弹:柴禾。)
邵老大今日下山本是去镇上绑齐家的公子,没想到回来时遇上了曹汉礼这一桩事。
邵老大走到井边,拿瓢从桶里挖了一瓢的清水,咕隆咕隆的灌了一瓢,这才算是解了渴。
也不管旁边是否有人,撸起袖子擦掉下巴上的水渍,道:“没想到老子地盘上还有辇条子的,怕是嫌命太长了。”([注]辇条子:劫路。)
“知道是什么人吗?”
邵老大摇头,“沧军的吧,管他谁呢,毛了算完。”
聿一皱着眉跟着邵老大往议事的虎厅走去,“淮苏,不是我说你,这事......”顿了顿,缓了语气,“就没留个活口?”
邵老大的真名叫邵淮苏,是他那个土匪老爹花重金请城里的举人老爷取的名。只不过自从他接任他爹的位置以来,除了聿一,就再没人敢这么直呼他的大名。
若不是聿一还这样叫,他可能都把这酸不溜秋地名字忘到了后脑勺。
邵淮苏偏头白了他一眼,“能让我抓住?都死绝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不过,倒是顺手抬了个倒霉蛋回来,你要是有兴趣,可以去问问。”
聿一的眉皱得更深了,这泼猴儿......
邵淮苏转头看到聿一皱得像是寺坞岭一般的眉头,拍着聿一地肩打趣道:“聿一啊,你看你和我差不多的年纪,说话做事怎么像老古董一样。”
聿一闻言,轻哼一声,“我若是和你一样,一天没心没肺的,怕这寺坞岭早就散了。”
邵淮苏赞同的叹了口气,“确实,辛苦你了。”
话虽这么说,但邵淮苏能当上匪首,也不全都靠他爹的那点庇荫。要说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匪窝算一个,义气是义气,反水也是最快的。
邵淮苏若是没点真本事,怕是活不长久。
而另一头,铁蛋把曹汉礼带回来后就直奔游瞎子那处去。
“游大夫,游大夫......来活儿了”。铁蛋拍门大喊道。
“叫啥咧,叫啥咧......”游瞎子打开门从屋内走出来,步履十分稳健,“叫魂呐。”
游瞎子并非真正的瞎子,不知是谁先开了头,喊惯了大家就都这样喊了,喊得都快忘了游瞎子的真名究竟是什么。
游瞎子是寨子里的赤脚大夫,虽称不上妙手回春,但还是救了不少人的命。
游瞎子啐了铁蛋一口,没多说,看向躺在担架上的曹汉礼,拧着胡子,皱眉道:“都这样了,还没断气?”
“没,这人命大着呢。”铁蛋憨憨一笑。
游瞎子闻言,道:“行吧。”顿了顿看向铁蛋,“这人重要吗,先说好,老瞎子我可不敢打包票,说不定治着治着就死了。”
铁蛋摆了摆手,说:“不怕,大当家的说了,能治救治,救不活就扔到山上喂狼。”
“行,把人抬进去。”
邵淮苏转眼就把那日抬上山地倒霉蛋忘了,也没觉得他都伤成那样了还能活下来。
反倒是那日绑上山地肉票更让他上心,剁了根手指给他家里人送去,转天就有了信。看来还是要放点饵,鱼儿才会上钩。
有了信儿后,邵淮苏反而不急了,耗了好长一段时间,待那家人耐心几乎要耗尽时,这才让花舌子上门约定日期,票价及赎票地点。([注]花舌子:土匪中的联络员。)
晚秋过后便是冬,成群的大雁从寺坞岭上飞过,一阵阵“呷呷呷”传入耳际。
邵淮苏撩了撩眼皮,又无趣地垂下。
满眼都落在手中的枪上,他手中愕然是号称“一枪二马”中的“一枪”,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枪”,勃朗宁M1900。
这是那日在那倒霉蛋身上搜出来的,这可把邵老大高兴坏了,一有空就拿出来把玩,愣是把这枪擦得亮堂堂的。
也只有这时候,邵老大才会想起在游瞎子茅屋里的那个倒霉蛋。不过也就刹那,那倒霉蛋长得是丑是美他都不知道。
“大当家的,兄弟们都准备好了,随时出发。”铁蛋远远看到靠坐在柱子旁的邵淮苏说道。
“肉票带上了吗?”邵淮苏问。
“绑好了,让游瞎子瞧了,现在还算清醒。”铁蛋的好兄弟二狗答道。
“看好他,这可是我们今天谈判的大筹码。”
邵淮苏说着,把枪往腰间一别,“腾”一下从地上跃起站定,带着铁蛋和二狗往寨门处走去。
寨门外,绺子们看见邵淮苏来了,喊了声“大当家的”,这声如洪钟,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邵淮苏朝他们点了点头,翻身上马,扬鞭道:“摇线子嘞......”([注]摇线子:出发。)
数十绺子们骑上马,跟着邵淮苏往山下奔去,一路沙尘久久不落。
十里桥上,齐老板背着手来回走了数遍,终于听到马蹄踏尘的声音,须臾,就见一群人从绕过山背直冲而来。为首的邵淮苏,一身利落的装扮,浓密凌乱的发丝随风舞动,腰间别着的勃朗宁M1900遮住了一半的劲腰。
邵淮苏翻身下马,朝身后勾了勾手,齐家公子被推着踉踉跄跄的走到他身边。
齐老板见状,瞋目欲裂,喊道:“小景。”
齐景看向自己的父亲,干裂的唇动了动,低低的喊了一声,“爹。”
见状,齐老板更是受不住了,眼眶通红,朝邵淮苏抱拳道:“邵老大,您之前提的我都答应,只希望您能放了我儿。”
“欸嘿,齐老板,您这就错了。之前的条件是之前提的,那只是过路费,而如今您是要买您儿子的命,肯定要拿另外的东西来交换了。”
“邵老大,你不要欺人太甚。”
“齐老板,话可不能这么说,您这儿子可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老子花了心思帮您教育了一下,收点好处不为过吧。”
邵淮苏说着走到齐家公子身前,用刀背在齐家公子脸上划了两下,“这可比您给他擦屎屁股花的钱少多了,你说是吗?齐公子。”
齐景若不是两人架着,说不定已经瘫坐在地上了,如今点个头都困难,更别说回答了。
邵淮苏看了他一眼,转头望向齐老板,“怎么样,齐老板,是要老子帮您清理门户呢,还是您自己带回去好好教育?”
齐老板叹了口气,问邵淮苏:“那邵老大到底要什么?”
邵淮苏见状,轻飘飘地道,“不多,以后您商队出入赚的三成利。”
齐老板闻言,本就颤巍巍的身子晃了晃,捂着胸口站定,大喘了口气,说:“邵老大,你这是要逼死齐某啊。”
“那可能今天不是您死,就是您家公子死了。”邵淮苏说着就把匕首架在了齐景脖子上,这次紧贴齐家公子脖颈的就不是刀背了,鲜红的血眼看着一点点的渗了出来。
“我答应,我答应。”虽说齐景坏事做尽,可也是他们老齐家唯一的苗苗,不能断了。但凡有法子,齐老板也不会如此轻易同意。
邵淮苏笑着来回看了看两父子,说:“齐老板记得每月把礼金备足,到时自有花舌子来收。”
话落,吹了声口哨,“幺舵子嘞......”
只见绺子们井然有序的骑上马,呼啸而去。徒留五花大绑瘫倒在地上的齐景,捂着胸口疼痛不已的齐老板和一众家丁。
......
邵淮苏心情极佳,一路上吹着响哨,扬着马鞭。
天气冷了起来,路上的行人马队也少了不少,人也懒怠,不愿出屋。邵淮苏就让人都撤了回来,反正最近做了几桩大买卖,够吃一阵了。
若是实在手痒,隔三岔五的可以去山下蹲一波儿,也能吃上几天。
邵淮苏没事做,天天窝在仓库里捣鼓那日捡的那些小黑驴,实话说,这些小黑驴比他们那些喷子强多了。([注]喷子:鸟枪。)
邵淮苏自小就对刀枪有极大的兴趣,半大的时候,他爹就请了不少匠人来给他当师傅。
在仓库里捣鼓了月余,研究得差不多了,邵淮苏这才晃着发酸得脖子往仓库外走去。
“嘶”,取腰间的勃朗宁时不小心碰到了手上的伤口,那是捣鼓那些玩意儿的时候受的伤,自己随便包扎了一下,自然是没有游瞎子强。
想了想,吹着口哨抬步朝游瞎子那里走去。
游瞎子的草庐极为安静,邵淮苏虽感到了异常,却不甚在意,在自己的地盘上这点信心还是有的,可惜他忘了他月前救回来的那人......
邵淮苏刚推开草庐的门,一声“游老头”还没说完,就有一记拳风袭来,还是他反应快,侧头躲过偷袭,但还是狼狈的退了两步撞到药架。
药架瞬时四散开来,架上的药材“簌簌”落地。
他抬手利落的扣住袭击者的手腕,狠狠地甩到墙上,但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速度将另一只手伸向邵淮苏地脖颈,借力将邵淮苏压倒在了地上。
邵淮苏也不甘示弱,毫不犹豫地抬膝一顶,就往人的下三路去,那人显然是没预料到这一出,只来得及避开,毫无疑问地优势就调了个个儿。
那人被压倒在地,锁着关节动弹不得,邵淮苏这才好以整暇地认真观察起这人。
眼熟是眼熟,但想不起这人是谁,直到看到他胸处因方才过招渗出的血迹,才想起这人原是那日他随手救的一个倒霉蛋。
邵淮苏吹了声口哨,“哟,是你呀,怎么,就是这么对你救命恩人的?”
“邵老大?”
“是老子。”
邵淮苏话落,没想到曹汉礼腰腹一顶,抬腿就袭向邵淮苏的后背,邵淮苏就势往旁边一滚,躲过了袭击。
一边躲一边还不忘对人吹了声轻佻的口哨,“哟,小腰还挺有劲儿嘛。”
曹汉礼也不和他废话,回身就要提腿袭来,邵淮苏也不是吃素的,撑地弹起,侧身闪避同时出拳格挡。
邵淮苏打架没有什么固定招式,这些都是自小在土匪窝里摸爬滚打琢磨出来的,他爹在这方面没给他请什么师傅。最好的师傅怎么教都没有和这些三教九流过招进步得快。
邵淮苏打架又黑又狠,没什么武德,毫无讲究,只要能制胜,什么招式都使得出来。
两人你来我往,除了邵淮苏偶尔吹声口哨挑衅以外,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两人都如同蓄力已久的雄狮,逮着猎物就不松口,好好的药庐,七零八碎,地上都是药草碗罐。
外面的绺子闻声推门而入,却因邵淮苏的一记眼神停了下来,谁也不敢上去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