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小雨……”
段栩砚往回走了几步走到莫小雨身前,拿出随身带着的手帕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温柔地解释,“栩砚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小雨那么乖,栩砚怎么会生气?”
“栩砚生气了……奶奶生气,就是这样。”莫小雨扁着嘴哭,眼泪像怎么也流不完似的,不断地从眼角滑落。
段栩砚哑口无言,因为他知道莫小雨说的奶奶不是民宿奶奶,是他家里的奶奶。
在莫小雨的记忆里,奶奶躺床上走不了路的时候每天每天都在“生气”,每天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就像刚才的段栩砚一样,要他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一直到有一天,躺在床上的奶奶不说话了,不管他怎么叫她她都不理他,莫小雨就知道奶奶这是特别生气了,奶奶特别生气后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莫小雨不知道为什么段栩砚要这么“生气”,要说那么多和那时候的奶奶一样的话,但他
知道他不想段栩砚像奶奶一样,生气以后都不回来了。
他小的时候奶奶就教导过他,做错事了要知错认错,要改,他不知道他哪里错了,也不知道哪里让段栩砚不高兴了,但是是他不对就要道歉,就要说对不起,栩砚不生气了就不会像奶奶一样不见了。
“呜呜——对不起——小雨错了,小雨改,栩砚不要生气……”
段栩砚给莫小雨擦眼泪都擦不过来了,只能连声轻哄,“不哭不哭,栩砚没有生气。”
莫小雨太害怕太伤心太难过了,他根本听不见段栩砚在说什么,只知道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抓住眼前人的手指,“呜——栩砚——你不要不理小雨,不要不见……”
“好好好。”段栩砚被他哭得六神无主,手忙脚乱,情急下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小雨,我发誓我没有生气,也不会不理小雨。”
莫小雨没说话,低下头用手抹眼睛。
段栩砚牵住莫小雨抹眼睛的手腕,不让他用手碰眼睛,“小雨,栩砚真的没有在生气,也没有不想和小雨做好朋友,只是栩砚要回家了。”
莫小雨抽噎了一下,抬起眼泪汪汪的眼睛看他,连长长的睫毛上都沾了点泪水,“栩砚回家?”
尾音是带着点儿疑惑的往上扬。
他转头看向民宿的方向,伸手指了指,眉心微微蹙起,他什么也没说,但那表情就像在说那不是你的家吗?
段栩砚摇摇头,“那不是栩砚的家,栩砚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说着他指了指天上,“小雨见过飞机对不对?栩砚回家要坐飞机回去。”
莫小雨跟着他手指的动作仰头往漆黑的夜空看,正好看见有一架闪着光的飞机缓缓飞过。
他一抿唇,眼眶里聚着的眼泪更多了,“呜呜——太高了,栩砚不要去那么高。”
段栩砚只好再解释,“会下来的,栩砚只是要坐飞机回家,因为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远?”莫小雨稍微止住了一点哭声,抽搭了两下,“小雨找栩砚……”
段栩砚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能让莫小雨明白A市有多远,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想去找他只要走几步到古镇民宿就能找到他的距离。
段栩砚的一只手还在莫小雨手里,只能用另一只手握握莫小雨有些发凉的手,“小雨,那太远了……”
莫小雨以为段栩砚是不同意,急切道:“小雨早早的,早早的。”
段栩砚摇摇头:“早早去也不行,太远了,小雨去不了的。”
莫小雨委屈地扁着嘴,抓着段栩砚手指的手用力到指关节发白,低着头哭腔含糊着说不要不要,也不知道不要什么。
莫小雨的反应比段栩砚预想的要厉害,他想过莫小雨会舍不得他,但他一点也没想过他会哭,还哭得这般伤心难过,像天塌了一样。
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也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自己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他擅作主张,未经允许地走进了莫小雨的世界里,放任自己对莫小雨的心疼和爱护之心,就想着莫小雨吃了很多苦,想对他好,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和莫小雨在一起,他缺什么就想给他买什么,他不缺他也想买。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会让莫小雨彻底习惯他的存在,习惯他在他身边。
习惯是很可怕的,尤其是当你习惯一个人,即是你与他同处同一空间,视线也会下意识地去搜寻那个人,看不见就会想要找,直到找到为止。
一个正常的成年人有自我疏导能力,当习惯出现了却找不到那个人时,会想起来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即使这带来的落差感会让人陷入惆怅甚至悲伤,但那只是一时的。
因为这个世界很大,每个人的身边都有无数人来来往往。
这世界车水马龙,你能习惯有个人一直在你身边,也总有一天会彻底习惯那个人已经不在你身边。
可莫小雨不一样,他的世界里没有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对他来说都是天大的事。
他的一亩三分地里以前只有奶奶,后来只有段栩砚,段栩砚走了那便是又剩下他一个人。
他不是不能一个人,他只是没有办法再克服一次,他甚至没有办法理解段栩砚走了还会回来,虽然那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莫小雨的世界没办法理解这件事,但他知道自己这是要被抛下了,段栩砚不想再和他玩了,他以后都见不到段栩砚了。
他一点也不想这样,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认错了也不行,说要去找也不行,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段栩砚留下,永远留下,永远陪着他,做他的好朋友。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紧紧抓着段栩砚,只要他不放手段栩砚就没办法走了,于是他一只手抓着段栩砚还不够,连另一只手都用上了。
段栩砚只能尽力安抚他,想把自己被莫小雨抓得有点疼的手指抽回来,“小雨……”
他刚做出要把莫小雨的手拿开的举动,莫小雨就有些激动地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段栩砚十分无奈,轻轻摇晃一下自己的左手手腕,“那小雨就这样一直抓着?”
莫小雨没应,倒是没再哭了,眼圈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看上去特别可怜。
段栩砚彻底心软了,他对莫小雨从来都是心软的,而且是最心软,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莫小雨会对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让他举白旗投降。
他抬手摸了摸莫小雨哭得满是泪痕的小脸,轻声道:“这么难过吗?”
莫小雨现在有点生段栩砚的气,抿了抿唇不说话。
段栩砚还能怎么办?他现在就算把莫小雨送回家了莫小雨也不会放开他的。
“小雨不放开就跟栩砚走咯?”段栩砚晃了晃被莫小雨抓着的手,试探性地侧过半个身体要往回走,莫小雨也依然一声不吭。
段栩砚就带着他原路往回。
一路上莫小雨两只手始终紧紧抓着段栩砚的大拇指还有无名指和中指。
段栩砚想改成牵他的手都不行,只要他的手指略微挣动,莫小雨就是叠声的不要不要。
段栩砚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他走在路灯下,“你可真是个小祖宗。”
民宿二楼。
所有灯都已经关了,只有窗外不知从哪里来的光勉强照进房间,在地上留下暗淡的光影。
莫小雨还穿着他那身衣服,侧身躺在段栩砚的床上,可能是因为哭过一场有些累的缘故,他蹙眉睡得很沉,可即使他已经进入了熟睡中,两只手也依然紧紧抓着段栩砚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抓着他的手指,像是生怕人跑了。
段栩砚就坐在床头,一条腿放在床上,另一条腿撑在原木地板上,任由睡着的莫小雨抓着自己的手。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快两个多小时了,直到他给乔衡信发了一条微信,然后火速接到了乔衡信的电话。
“先不回去了是什么意思?”乔衡信不可置信地追问,“你这是住着住着不想走了吗?S市这么好?!”
段栩砚转头看了眼身旁熟睡的莫小雨,怕吵醒他特意放轻了声音,“有点事,走不开。”
乔衡信默了几秒,“你干嘛那么小声说话?不方便?有人在你旁边?”
“嗯。”
乔衡信晴天霹雳,“嗯?!你嗯?!这个点有人在你旁边你嗯?!”
段栩砚无奈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有些复杂,说来话长。”
乔衡信和他认识这么久了也能算是非常了解他,他一下就想起了之前段栩砚和他说过的心智不全的小可怜蛋。
“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小可怜吧?吃难民套餐的那个?”
段栩砚眉头微微一蹙,“他现在没那么可怜。”
乔衡信见他没有否认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被那个人给赖上了?!他看你有钱赖着你不放了?!”
乔衡信这番话听得段栩砚很不舒服,但乔衡信什么也不知道,有此猜想也不能怪他。
“没有,是我不放心他。”段栩砚道:我没考虑到他习惯我在他身边后,我要是走了又剩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乔衡信十分不解:“这种事怎么还需要你考虑?该怎么办怎么办呗,在遇到你之前他不是一直一个人吗?你走后他也只是回到以前的生活而已,跟你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在于我放心不下……他心智单纯,却也敏感细腻,我还没说我要走,他就听出来了……”
乔衡信听得心里一跳,“然后呢?”
“然后就哭了。”段栩砚说着捏了捏莫小雨紧抓他不放的手,“抓着我的手哭着不肯我走,哭累了就躺在我的床上睡着了……睡着了手也不肯放。”
乔衡信听得世界观开始飞速坍塌并废墟重建。
不管他怎么绞尽脑汁都无法想象段栩砚说的这个画面,某种程度来说就和开玩笑似的,所以在废墟重建至一半时,乔衡信直接全部推掉叫停重建工程。
他使劲憋,憋半天憋出几个字来,“你在说笑呢吧……”
“没有说笑,现在事实情况就是这样,我要是走了他估计能恨我一辈子。”
“那这……你,你就永远不走了?他不舍得你你就不走,你放心不下你就不走,那你俩要是一直都舍不得放心不下,你两就一起过呗?!”
段栩砚没说话,他这会儿心里也乱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乔衡信在A市头发都要被自己抓成鸡窝了,“老段啊,我知道你这人心软,但是不管怎么说这心软也要有一个度,你不能因为自己善心大发而影响了你本来的生活吧?他多可怜多让人放心不下那也是他的人生,你有你的人生,你根本没有责任义务去负责别人的人生,你自己的生活也很重要啊!”
乔衡信说的每一句话段栩砚都知道,也想得到,可如果他能放得下,他也不会到今天都没有回A市,甚至连机票都还没有定。
莫小雨对他来说太特别了,特别到了早已超出了只是一时的同情和心软,他拿出了全部的耐心和温柔,却始终没有明确地知道莫小雨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人。
这相当模糊也不好轻易界定,于是他举棋不定,就怕落子生悔。
段栩砚长久的沉默让乔衡信又头疼又后悔,开始自己生自己的气,“我当初可真不该选这么个地!让你去多一个牵挂!”
段栩砚不认同他这话,淡声道:“我倒觉得当初来这里来对了,我一点也不后悔遇到他……说来也要多亏你那天给我订了个生日蛋糕。”
想到初见莫小雨的时候,段栩砚脸上不自觉地带出一点笑,“要不是那块蛋糕,我应该也不会接触到他,这点还是要谢谢你。”
“你可别谢我。”乔衡信气自己气得肝疼,“我不管啊,我认识你时间更长,我比他更需要你!赶紧给我回来!”
段栩砚不说话了,睡在床上的莫小雨也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忽然不安稳起来,嘴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
段栩砚把耳朵凑过去听,就听见莫小雨在叫他。
“栩砚……栩砚……”
叫了几句就突然惊醒了,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醒了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有没有牢牢抓着段栩砚的手。
在看见自己的手有好好抓牢,段栩砚人就坐在他身边,他能看得见也能摸得着才彻底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段栩砚让他这一连串的反应看笑了,干脆打开扩音公放,把手机随手丢在床上,腾出手用食指点了点莫小雨的眉心,道:“你要是能看见他现在这个反应,你也不会舍得走的。”
莫小雨躺在枕头上眨着眼睛看他,他这会儿刚醒,人还有点懵,完全听不懂段栩砚这是在说什么。
乔衡信听懂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是吧?”
“嗯?”段栩砚应得有点心不在焉,用手指拨了拨莫小雨的额发。
乔衡信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而且还是越品越怪,他能肯定有哪里不对,虽然还找不出来,但是肯定不对。
他想了想又实在是想不出,只好先放在一边,继续劝,“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了,你就找个人照顾他,给点钱,就当雇个保姆。”
段栩砚想都没想就摇头,“这不可能,行不通。”
乔衡信忽生一计,“那要不这样,反正他在那里也是一个人,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干脆把人也一块带走这事情不就解决了?!”
段栩砚不是没有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事实上他其实早就动过要把莫小雨带去A市一起生活的心思,但莫小雨不是普通人,这不是他问一句然后莫小雨答一句就当是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莫小雨能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必须要为他考虑清楚,他首先要考虑莫小雨能不能适应一个新环境,其次还要再考虑莫小雨和他去A市之后,他每天去上班了莫小雨怎么办?把他扔在家里?还是由着他在外面随便走到处走?
A市不比在杏雨古镇,那是一个每个人都十分忙碌且行色匆匆的钢铁丛林,飞快的生活节奏是充斥在每一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里。
段栩砚不觉得莫小雨会喜欢那样的地方,他觉得杏雨古镇很好,杏雨街也很好,莫小雨就适合住在这样的地方。
他怎么能为了一己之私,把这样的莫小雨带去一个他完全陌生,毫不熟悉的城市?
段栩砚又一次沉默,乔衡信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便直言道:“不管怎么说你也得先问问他的意思吧?不能就你自己绞尽脑汁地想这个想那个,不问问你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段栩砚听完视线便和躺在床上的莫小雨视线对上了。
莫小雨疑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