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萧恪醒转之时神智尚不清明,方要撑着起身被大力按压回去,还未及细想腰臀处便传来一阵细密剧痛,紧跟着宦官尖细阴柔的嗓音就传入耳中。
“郡王爷既醒了,陛下叫奴婢来问,您可知错了?”
见萧恪只抬头有些愣愣看着自己,那宦官抬手示意杖责暂且停了,微微躬身压低了声劝说:“郡王爷,杨大人这事牵连甚多,又犯了诸多忌讳。这次陛下是铁了心。老奴劝您不要拿宁王府满门荣华犯险。”
身上和额头都传来阵阵疼痛,但萧恪盯着那老宦官的脸却有些出神。这人是先帝身边得力的大太监裴东安,先帝暴亡之后他就殉了旧主,死了已有几年了。再听他提起杨焕致的名姓来,萧恪有种不可思议之感。他分明已在得知了贺绥死讯后自尽了,醒来发觉自己未在阎罗殿,竟是重生回到了少年时。
“微臣口拙……一时冒犯天颜,只是臣方才并非是杨焕致求情,而是全心为陛下考量。劳裴总管代我向陛下陈情,再给臣一次机会。”萧恪心思瞬动,回忆了当年个中细节,忍着身上的剧痛,托裴东安向齐帝陈情。
“郡王爷聪慧,奴婢便再去替您试上一试。”
“有劳……”趁着裴东安进去禀报的功夫,萧恪方得片刻喘息,心中却在思索着应对之策。
建和八年,户部尚书杨焕致因逆谋之罪被革职下狱,究其根本不过是些陈年旧账再加上刻意构陷。杨焕致是已故三朝元老杨太师之子,手握户部实权,又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今时问罪不过是为着他同贺家的交情罢了。
上辈子,萧恪在这位杨大人获罪下狱之后也去天子跟前求过情,那时他自认在先帝心中尚有几分脸面,却不料惹来一顿杖责。而裴东安也与他说了同样一番话,萧恪之后便没敢再开口求情。服软告罪后齐帝又登时变回了那个温柔慈祥的伯父,不仅留他在宫中养伤,还日日亲自来探望。只是放他出宫时,杨焕致满门已斩,贺绥不知内情还与他大吵了一架,也是自那时他二人逐渐生分。
现下想来,那不过是齐帝离间的小手段罢了,贺家和宁王府同病相怜,他和贺绥一同长大的情分齐帝不会不知,更不要说他初时为了打消齐帝的忌惮,曾数次表露过纳贺绥为男妻的想法,细想也知道齐帝不可能放任他们如此要好。
如今重获新生,萧恪自不能再放任事态如上辈子一样发展,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解了自己眼下的困境并救下杨焕致一家。
正想着,裴东安已面上带笑折返回来,指挥两边内监将萧恪扶起。
“郡王爷,陛下宣您进去呢!”
“多谢裴总管。”萧恪记不得先前挨了多少棍杖,只觉得腰臀火辣辣得疼,迈开步子走一下身子都不由往旁边歪,还多亏了裴东安在旁边扶着才没摔下去。
齐肃帝这崇政宫他来过多次,即使闭上眼他都不会被绊倒,上辈子太子继位之后一把火焚了这座宫殿,萧恪在裴东安搀扶下轻车熟路走进内殿。
“微臣…参见陛下。”萧恪咬牙忍着痛跪倒在御案之下,只是隔了许久齐帝也不叫平身,大太监裴东安在旁伺候研墨,他眼中带着一丝同情打量了下阶下跪着的少年,却没有贸然开口替他周旋几句。
萧恪前世伺候这位多疑暴虐的帝王近二十年,如何不知他的脾性。此刻齐帝不开口,他便老实跪着绝不多说一个字。
双膝久跪一会儿便感觉如细密针扎般的疼痛,豆大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在地上,萧恪前世虽已习惯病痛,但这幅身躯终究是个瘦弱少年,又刚受了杖责,已是有些撑不住了。
裴东安瞥了一眼,俯身双手接过齐帝批完递过来的奏折码放好,小心询问道:“陛下操劳国事一直未歇息,可要奴婢传些茶水点心来?”
齐帝合上手中的奏折问了一句:“你方才进来禀报时还说了句什么来着?”
“回陛下,是贵妃娘娘宫里来人,说娘娘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肴,想请陛下您品评品评呢!”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眼见齐帝这边说着话一抬手,裴东安便伶俐得凑过去为他锤肩,“还是你顶用些!方才说到哪里来着?”
裴东安回道:“正说着贵妃娘娘做了佳肴要请您过去呢!”
齐帝闭目养神,闻言慢悠悠说道:“贵妃的手艺确是宫中一绝,算起来,朕也有阵子没去她那里坐坐了……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刚过未时三刻呢!”
“嗯,时辰还早,你且派人去同贵妃说朕去她那儿用晚膳。”齐帝同裴东安说了许久后好似才看到阶下跪着的萧恪一般,对身边伺候的大太监微嗔怒道,“允宁来了许久你也不同朕说一声。”
裴东安连连赔笑告罪,只是齐帝仍未开口让萧恪起身回话。
“你去端些吃食来,允宁跪了许久必然饿了。”
裴东安明白齐帝这是有话要同燕郡王说,应下便退出殿内,走时还将外殿当值的太监全部带出去了,只留下了自己的徒弟安置在殿门口随时听吩咐。
“你说你不是为杨焕致求情,而是为了朕考量?”
“是。”萧恪垂首跪在阶下,听着上首齐帝询问,语气和缓好似寻常叔侄闲谈一般,但伺候这位多疑帝王近二十年,他却知齐帝质询并不简单。
“哦?说来听听。”齐帝朱笔一搁,倒是来了兴致。
“杨焕致此人虽是顽固朽木、不解圣意,但还有些用处,陛下不如将人用尽了再随便找个理由赶他回乡圈禁老死便是。一个不顺圣心的老家伙罢了,没必要为此损了陛下的千古盛名……”
“你细说说。”
“杨焕致在一众老臣和天下士子中颇负名望,直接杀了他未免可惜,左右这户部尚书之位要空出来,不如让他替陛下举荐适宜之人,也免得那些谏臣写折子啰嗦。”
齐帝闻言道:“原是这个意思,那你这孩子先前说话跟打哑谜似的。日后也学今日这般利落些,免得再挨一顿板子。”
明明是齐帝听不得为杨焕致求情,偏要怪旁人不会说话。
“臣年幼不知事,望陛下饶恕。”萧恪也不争辩什么,俯身又磕了下去。
“你父亲不在了,朕身为长辈自该教导子侄,你且起身。”
“谢陛下。”萧恪一开始挨了顿板子,方才又跪了许久,这会儿髌骨以下都有些麻木了,还是双手撑了下地才勉强站起。
只是光站起这一番动作额头就冒出一层细密汗水,身形晃了一下才站稳。
“杨焕致冥顽不化,你有何把握令他乖乖为朕做事?”
“人非草木,他杨焕致也总有比文人气节看得更重的人或物,还请陛下将此事全权交予臣,臣必定为您办成此事。”
齐帝没有立刻应允,而是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小侄儿。
他并不信一顿板子就能让一个刚束发的少年开窍,但见萧恪的模样确实没什么异样。
“你能有朕分忧之心,朕深感欣慰。户部尚书一位,朕自有打算,不过杜慷此人可堪大用,此事便交予你办。”权衡利弊,齐帝还是决定让萧恪试一试,毕竟有自己的人盯着,谅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翻不出天去,“不过你到底年纪小、阅历不足,朕会让刑部侍郎范圭随行辅佐,你有事尽可找他。”
“臣谨遵圣谕。”
名为辅佐,实为监视,萧恪很清楚齐帝多疑的脾性,更何况自己方才的言行同之前不太一样,引来怀疑本也在情理之中,但面上只做不知,恭敬领旨谢恩。毕竟眼下有件事比起被齐帝怀疑更加紧迫。
“你这几日琢磨着同范圭办了就是。跪安罢,朕也乏了。”
“是,臣告退。”
应对齐帝时一颗心都吊着还不觉得如何,这会儿稍稍放松下来,身上的痛楚好似加倍反噬回来,萧珏只觉得步子都要迈不开了,他强撑着出了殿门,迈过高门槛的时候脚下一软人就向前扑倒,所幸门口值守的太监扶了一把。
“诶呦!郡王爷,您没事吧?要不奴婢扶您去歇……”
“不必了。”
一双手将萧恪整个人接了过去,扶人的太监见来人身着四爪蟒纹赤色缎袍,忙收手向来人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陛下正在内殿,殿下可要奴婢去通传?”
“本宫听闻允宁惹父皇不悦,特意来瞧瞧。现下看来应是无事了,你且伺候着,本宫送允宁出宫便可。”
“殿下……”萧恪看着面前的太子,内心却是激起千层浪。
上辈子,他同萧定昊闹翻不仅仅是因为听命于齐帝多番给太子下绊子,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位高高在上的东宫储君数次觊觎已嫁入他府中的贺绥,甚至有几次险些将人从他手中夺去,闹得最厉害一次竟险些瞒天过海将人送出京城,惹得齐帝大怒要废储,后来是白琮从中斡旋才没闹出大事。
现下想来,只怕那时这二人便已勾结到了一处。
不过此刻他同萧定昊之间,还没有那些恩怨,虽不亲厚但也能以寻常堂兄弟处之。
“还能走?我送你出宫,晚了靖之要担心你。”
“臣弟无事,多谢殿下。”
“那便走罢,我扶你。”萧定昊看着面前这个年纪小的堂弟,方才瞬息之间,萧恪的神色变了又变,且无形之中总让他有一种如芒刺背的异感,但马上又恢复了寻常。对这位堂弟,他怕是要多花些心思关注了。
贺绥,再一次提起这个牵动情肠的名讳。
萧恪此刻根本顾不得他方才的神色已引得太子的怀疑,满心只想着再见贺绥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