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司言有片刻的愣怔,“什……什么不好了?”他今晨起来的时候,清儿还说等阿爹回来一块儿用晚膳的,这才不过半日功夫,如何就不好了!
也来不及细细问,司言踉跄着就往寝宫去。
宽大的榻上缩着个孩子,肉乎乎的小脸泛着病态的白,眼角还挂着方才忍痛时克制不住落下的泪。天气尚还有些寒冷,孩子却是光光地躺在那儿,满身都是银针。
“清儿!”司言急急冲过去,趴在榻前望着自己的孩子,想摸又不敢摸,怕弄疼了他,孩子似是感觉到了阿爹,迷瞪了一会儿,睁开了眼,“阿爹,清儿不疼,一点也不疼。”
开口便是这般懂事的话,司言霎时便止不住泪,手微微颤着,状作不经意地擦去了眼角的泪,又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笑了笑:“好,阿爹知道,阿爹的清儿最厉害,清儿会好好的,阿爹不哭。”
转身望着太医,司言满脸厉色,“怎么回事!”
太医哆哆嗦嗦回话:“殿下午间,误食了赤兔肉,发病了。”
司言大怒:“查!”
司清自胎里带了毒,最忌赤兔肉,原本年岁小,本也是接触不到的,此番,定是有人故意的!颤抖着将孩子搂进怀里,爱怜地轻轻摇晃,“清儿,要好好活着。”司言死死咬着牙,他害怕,怕失去自己的孩子。
三岁的孩子,原该是不谙世事的年纪,只是一出生就在时不时的病痛和阿爹的眼泪里度过,司清早早便学会了隐藏,痛到极致都能死咬着牙关不喊一句,因为不想阿爹心疼。
此时亦然,汤药于他,已无多大益处,方才挺过去的一场剧痛又铺天盖地般袭来,只这次,较往常又有些不同,司清窝在阿爹的怀里,想听话地“嗯”一声都做不到,只觉得痛到痉挛,连呼吸都困难了起来,“阿……阿爹。”
到底不过是个孩子,任他再听话懂事,在身体的剧痛和窒息的惶恐面前,他还是没忍住,揪紧了阿爹宽大的袖子,带着哭腔痛呼了一声,“清儿好疼。”
司言低头,都还没瞧得清楚,便只瞧见他的孩子,“哇”地一声,鲜血满襟。
“清……清儿,清儿!醒醒,快醒醒!”司言甚至来不及思考,再瞧见怀中孩子闭上双眸的时候,他就慌了神,一个劲地,只知道喊孩子睁开眼睛了。
以往一贯听话的孩子,这次却是任他如何喊,都再没睁开眼。司言怔怔抱着司清半晌,直到张公公跨进内殿走近了,看见小太子已然苍白的脸,哆嗦着手探了下鼻息,而后“咚”地一声跪倒在地,悲痛地喊了一声,“陛下,节哀。”话音刚落,老太监泣不成声。
司言眉头动了动,搂紧了怀中体温不断流失的孩子,对着张公公责备道:“别吵,把清儿吵醒了,今晚又是不睡了。”
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惊愕地抬头望去,又是失声痛哭,“陛下啊!”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啊,怎的命这般苦,不都说,天子,都是得天庇佑的吗!
“陛下,您带着太子殿下进秘道好吗?”老太监以头磕地,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了,陛下唯一的骨血没有了,陛下,可不能再出事了,可司言只道:“不走。”
话落,便抱着孩子起身,“朕抱清儿安歇了,你退下吧,莫叫人进来了。”
这是,魔怔了啊,张公公还想再劝,可司言一个趔趄,张公公赶忙扶住了他的陛下,司言歪头就是一口血吐出来。
满室都是血腥味,可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一动不动的孩子,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清儿,阿爹的好孩子。”司言搂着孩子“呜呜”地哭,他不顾一切,逆天而为求来的孩子,终于还是离他而去了。
就因为三年前那一剑……
“清儿!”
任他唤地如何撕心裂肺,司清都再没回应一声。弯腰贴着孩子的脸,司言泣不成声,咬着牙终于说出了一个“恨”字,爱了一辈子的人,他终于开始恨他了。
白景枫,若非他当年用那抹了剧毒的剑刺了他,清儿何至于一出生就羸弱至极,萃了满身的毒!
司言“呜呜”哭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眸中被悲切染上了些许决然的颜色,沉重地开口:“德爷爷,请你带走清儿从秘道离开,切勿,为我敛尸。”
唤的是他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时候的称呼,一字一句,却带走赴死的决绝。
张公公连声阻止,“陛下,留得青山在啊!”
纵使江山覆灭又如何,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啊,可是司言说:“德爷爷,你明白的,我本不该活,以往是为了他,后来他弃我而去,我也只得清儿一个安慰,如今连清儿都不在了,德爷爷,我活不下去!”
活着于他,已然太倦了。
“德爷爷,帮我找个清净的地方,把清儿安葬了吧,我带他来这世间一遭,尽叫他吃苦了。”他这般说着,眸光都定在了没了声息的孩子脸上,满目哀凄。
瞧他那模样,张公公劝他活下去的话都已经说不出口,自那白景枫同陛下决裂以后,他在陛下脸上瞧的最多的,便就是这般凄绝的神色,尤其白景枫死了之后,陛下更是再为开怀过,如今小殿下都去了,陛下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吧。
老太监接过了司清,“老奴定不负陛下所托。”
司言不顾自己帝王之尊和老太监的连声阻止,双膝跪地,对着老太监连磕了三个头,道了一句:“多谢。”
老太监满眼泪花,侧身不受这大礼,只哽咽着开口,“陛下,若有来世,要投身一户寻常人家,娶个寻常女子,幸福安康,终老一生。”他看着长大的小皇子,便是对着他这等阉人,也从来都是礼待有加,世人却都说,他是个暴君。
芙阳王谋反,除了宫里这些人,外头的,竟然都是拍手叫好。
这样的世间,不留也罢!
“老奴这便带着小殿下离开,陛下,保重!”
亲眼看着老太监抱着司清从秘道离开,司言这才抹了眼角的泪,转身打开屋里的暗格。
红檀木雕刻精致的灵位,是他从前触碰一下都觉得满心伤怀的东西,这一回,他却是将它取了出来,上头的“白景枫”三个字,那样刺目,他取了刀划了,而后一把火,将灵牌烧了,口中自言自语:“我听你的话,再不缠你了,生生世世,再也不缠着你,你不愿我替你立碑,好,你自由了,自由了……。”
太子殿下薨了这等大事,因着外头叛军围城,宫里竟是未掀起什么水花,只司言一怒之下,斩了宫女太监数十人,一时间人心惶惶。
第二日,叛军仍在不遗余力地攻城,宫中内侍们也都收拾了包袱各自逃窜,司言冷眼瞧着,无甚反应,仿若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几个新进宫的小宫女瞧见了他,跪地乞求,“陛下,快跑啊,宫门守不住了。”
司言想,她们大概都还不知道,他是个暴君!十多岁的小女孩们,同他当年一般天真无暇的年纪啊,终不忍她们鲜花凋零,司言冲她们笑了笑,“冷宫有个狗洞,可以直接出去,你们从那儿跑,更安全,快去吧。”
小宫女们都被那倾城笑颜瞧愣住了,还是司言又说了句:“快去啊。”众人才惊醒,忙不迭地都跑了。
陛下连冷宫的狗洞都知道,看来是不用她们担心了。
只是从来不知道,陛下笑起来这样好看呢,不怪宫中传言,当年陛下还是皇子时,差些就被送去和亲了。
他们这个陛下啊,哪儿都好,就是三年来不问政事,民间声名又不好,这才又被人造了反。
传闻三年前平了芙阳王之乱后,陛下便深居简出,不知道哪个女人生了个太子,陛下一心扑在了自幼体弱的太子殿下身上。
如今芙阳王又反了,陛下一开始明明占了上风的,昨日出城一战,不知为何,竟毫无招架之力。
……
人都跑了,司言一人看着满目凄清,踏着由远及近的阵阵杀声,在临盛宫的长廊上一路向前。
如今他只剩下了一身萧索,满心沧桑,就这么一步步,走到了宫墙下,那棵当初一起种下的梨树旁,仰头望着簌簌落下的点点白色。
良久,他低声念了句:“痴心……妄想啊!”司言闭上眼,长长一声叹息,仿佛这样就能掩饰了心里的一片荒芜,凉风起,他捂着心口一阵猛烈的咳嗽,摊开掌心,猩红的血,他低低的笑,那儿伤他,从来毫不留情。
他如今不过二十六,可这一生,真正快活的,也不过只有那两年。
十六岁承继帝位,得钦天监监正白肖仁嫡次子白景枫宣誓效忠,放弃家姓,成了他的贴身影卫,景枫。
十八岁领兵平定内乱,大宴群臣,兴盛之余,司言醉酒无意中透露出对景枫别样的心思,而后仿若理所当然,司言不顾帝王之尊,委身于下,婉转承欢。
那两年,是他自欺欺人的浓情蜜意。
二十岁,司言不顾百官劝阻,趁景枫离京之际,一纸诏书,灭了曾助他平乱的白氏满门,废除钦天监。
自此,司言成了百姓口中的暴君,为君不仁,嗜杀成性。
景枫也是在那时得知真相,影卫,不过是一个骗局。所谓影卫,不过是皇帝的影子,为君生,替君死。司言出生时便被钦天监批了死命。他是必万箭穿心,不得好死的命。
而景枫,是白家贡献出来的,他的替死鬼!
景枫多番追问司言,为何灭了白家满门,司言缄默不言,只递过去一把剑,言下之意:你可以报仇。
无法下杀手的景枫便只在房事上诸多折磨,司言不曾反抗,任由他折腾,总归他们这辈子绑在了一起,身上再痛,他都能忍。大不了,就是景枫杀了他,同归于尽。
不杀他,他便可以永远这么纠缠下去。他们两个,总是要一辈子在一块儿的。
然而,他终究低估了那人的心狠。
不杀他,却杀了自己!多狠的报复啊。
三年前,景枫勾结了芙阳王谋反,只是在刺他一剑的时候,偏了方向,未中心脉,又提剑去退了敌,带着一身不治的重伤回来,笑说,“我要死了,再不跟你纠缠。”
那时他便想追景枫而去的,可德爷爷告诉他,他有身孕了,他求来的孕子丹多年未曾见效,却在这时有了身孕,他伏案痛哭,为了孩子,他又苟活了三年。
如今,他是真的累极了,再不愿挣扎了。可这辈子,他还得等一个机会,用他自己,换景枫一个安然的来世,不再有他纠缠的来世。
司言握着手里的折枝,转身回宫,“呵呵……”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忽而弃了手里尚开着梨花的断枝,面色还有些嫌恶,“我认输了!”不爱,便不爱吧,千年前就说不爱的人,他怎么就痴心妄想千年后能相爱相守呢!
为他闯过冥司又如何,为他轮回七世又如何,他终究待自己一人残忍至厮。
是啊,景枫殒命那日,他的夙世记忆便都回转,原来,他已经不顾景枫的意愿,纠缠了他千年,次次无疾而终,又世世纠缠,是他错了。
这一次,他放手。
宫中侍从皆散,司言独自回了殿里,苍白的脸色用脂粉掩去,拿了墙边尘封已久的长枪,他永远都该是这般风华无双的样子。
这回,不是去拼命,他只是,去应命!
今生过后,再无纠葛。他成全他的大道,而他自己,魂飞魄散也好,轮回转世也罢,终究,不会再缠着他了。魂力微弱至斯,他哪还有本事寻到那人的转世呢。
未着铠甲,他便那一身的月白色常服,他最初的样子独自一人,拉开了宫门。
司擎正指挥着大军攻城,未料司言便就这样出了来,他愣愣望了司言一眼,忽然想明白了什么,回头大喊了声:“景枫!”
依旧是昨日那副黑衣斗篷的样子,熟悉的身影又出现在司言面前,这一次,没有喜悦,只有痛心。
司言也不顾对方如今早已没有了神识,定定望着他,对他说:“这命,我如今还给你,往后生生世世,也再不与你纠缠,你便安然转世去吧!”
对于司清的存在和离去,他只字未提,清儿,就只是他一个人的孩子。
可司擎偏偏要戳他的心,“九弟,还有个孩子呢,你不惜用自己男儿的身体,像个怪物一样生下的孩子,怎么都不敢提一句呢!”
他说着还笑起来,“哦,他死了吧!我这个三伯伯,送的赤兔肉,他肯定喜欢!”
“是你!”司言闻言猩红了眼,长枪破空,直取司擎命门。
“啪!”可他的银枪,叫那黑影凭空接住,一把折断了。
“锃”,枪头被仍在了地上。
“他杀了我们的孩子,你却护他,白景枫,我恨你。”司言疯了一般,用手想去扼住司擎的咽喉,司擎连连后退,大喊:“放箭!”
“嗖!”
“嗖!”
“嗖!”
万箭齐发。
……
景运十年,叛军围困皇城,帝一人应战,身中数十箭而亡,年二十六。
远处的弓箭手瞧着远处那始终不曾倒下的身影,竟觉得,那根本不是他们一直听闻的暴戾成性,昏庸无道的帝王,而更像一个……守土卫疆的战士。
狂风起,宫墙内,梨花尽落,仿若白雪皑皑。
黑影方才一双无风无浪的一双眼看着司言那始终不曾倒下的身躯,竟也落泪了。
而远处,有一同那黑影面目相似的一道残影,怔怔望着这里的一切,在目光定在司言身上的一刹,残影四周光亮大盛,就连这边的黑影,也“倏”地一下,叫残影吸了去!
那是白景枫的魂儿!他如今立在城外,怔怔瞧着那被攻破的城门。
他死了三年了,大概是因为生前已然满门皆亡,是以死后魂无归处。司言倒是不顾群臣反对在皇陵里为他建了冢立了碑,可他不愿意栖在那儿。
那人,灭了他白家满门,纵使再爱,他也是没办法放下的。
三年来魂无所依,白景枫一缕孤魂四处飘荡,眼见着他江山风雨飘摇,说不上心中滋味,分明那人曾说要重建大曜盛世的,如今却是叛军围城。
他亲眼见着那人被万箭穿心,分明只是个魂魄了,可他似乎还是能感觉到,自己的心,痛的难忍,他一路飘过去。
最后只能怔怔瞧着那人被射成了个刺猬样子,他终于忍不住,想去将那人的魂儿接走。
司擎一脸震惊,“景枫,你……你回来了?”那语气中有些心虚,可白景枫一心扑在了司言的身上,并未理睬,便是趁着这个间隙,司擎忙是一句,“我先进城去!”
他带着兵将们哗啦啦进了城,白景枫并不想理会,只直直冲着司言的方向去。
他们都死了,这辈子的恩怨便都归了尘土吧,他终究舍不下他啊,否则为何三年都没去投胎呢。
何必自欺欺人!白景枫忽然顿悟了一般,急急冲上前去。
可他瞧见了司言的魂魄离体,一眼都未曾往自己这边看过来,他不自觉叫出了往常二人亲密时才会唤的那个名字,“阿言。”
那人依旧未瞧他。
一只鬼魂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从未受过司言冷待的白景枫心中一颤,脸上的神色,是当年他死的时候,都不曾有过的慌张。
白景枫上了前,又唤了一声,“阿言。”
司言仍旧未曾瞧他一眼。眸光却是定定望着自远处而来的两个……
官差打扮的人……不,应该是鬼吧。白景枫看着那一黑一白,飘过来的两个鬼,近了司言,司言神色淡淡,只说了句,“走吧,两个无常大哥。”
原来,是黑白无常吗?为什么司言看上去同他们十分熟稔的样子?
白景枫满腹疑问,怔怔望着前方,他看见黑白无常牵着那昔日暴君魂魄离去时,那人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看着火光中自己即将化为灰烬的身躯,仍是初见时那般睥睨天下的样子,满不在乎地指着那具残躯问道:“万箭穿心,不得好死,魂无所依,不入轮回。”
他每说一个字,白景枫的心便颤一分。
那是阿言的命。是当年的钦天监正,他的父亲,给刚出生的九皇子批的命。
他后来才知道,正是这句话,让他们结缘。
也最终,让他们决裂。
可如今,他从阿言口中又听着了这句话,他本能地便觉得抗拒,却是听着司言继续道:“朕既应了命,他,便可安然转世了吧。”
被问话的黑白无常齐齐点头,司言满意了一般跟着他们便走了。
只有白景枫依旧站在那儿,什么应命,什么转世?
“什么意思!”白景枫只觉得不好,追着三个鬼就去了。
待他到了冥司,没见着司言,却是见到了带走了司言的黑白无常,“阿言,阿言呢?你们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他连声追问。
只是他话音刚落呢,便被两个鬼拖着到了一口井边,二话没说就把他塞进去了……
他就这么被投井了?
明明只剩下魂了,白景枫在井中极速下坠的时候,却感受到了胸腔处的跳动,越来越剧烈,肢体的痛楚也是那样的分明。
就像是活着的时候一样。
难不成,是因为他从无败绩的人生和鬼生中,头一次遭到暗算,被鬼投了井,所以给气的?
白景枫在黑暗中极速下坠,心中有些茫然,直到……
正当他疑惑间,脑海中乍然好似一番电光火石,无数熟悉的,陌生的记忆如河水决堤,猛然冲入识海之中。
司言熟悉的容颜不断在脑海中闪现,从他们在御花园中第一次相遇,还是个五岁的小皇子的司言撞进他怀里,到后来,他被家族送给皇族,成了影卫,满心不甘,却在见到司言一张充满信任和依赖的脸时,变得心甘情愿。
再后来,司言十八岁平定叛乱,大宴群臣,酒酣之际,满腔情意地瞧着自己,回了寝宫,小小的皇帝,趴在自己的胸口一声声说着喜欢,来不及制止自己心里的洪水猛兽,就已经情不自禁,同他滚到了榻上。
司言是皇帝,他原是万万不敢亵渎的,只是那一张红红的脸,满是情浓,叫他克制不住。
再后来,是怎么决裂的?
对了,司言灭了白家满门……
回忆起那些,他已经够苦涩了,只是没想到记忆解锁,他又看见了一个陌生的自己和……阿言。
那时候,他是个道士,司言,是一只小狐狸。
道士除恶妖,小狐狸见错了义,勇错了为,放走了恶妖,反而险些被恶妖取了内丹,好在是被道士救了。
为了不亏欠道士,小狐狸一路跟着他,帮他除妖,道士以为,他们会成为朋友,可小狐狸却说,要成为恋人。
理所当然,他们谈崩了。
道士决然离去,小狐狸寻遍千山,最后,在被重妖围困的山林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道士。
道士被救活了,小狐狸挟恩图报,要道士同他在一起,最后自然又是不欢而散,又过了许多年,道士的道没有修成,既未得道,更未成仙,他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小狐狸的纠缠。
小狐狸终于走了,道士再一次被众妖围困,这一次,小狐狸没来得及救他,他死了。
魂入冥司,他想着,来世,他定能修成大道,可是,小狐狸又来了,小狐狸从冥司抢走了他的魂魄,说是生生世世和他在一起。
小狐狸说他们都不是人了,没有轮回,可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可他不愿意,他招来了冥司的勾魂使,小狐狸被抓走了,可他看着小狐狸在冥司之主面前卖乖讨好,他们很是熟稔的样子,他觉得,小狐狸不会有事的,大概最多,就是被教训一顿吧。
道士心安理得地投胎转世,浑然不知,后来是生生世世的纠缠。
而道士,每一世,都在辜负小狐狸。
终于,小狐狸死心了。
直到此刻,白景枫终于明白,司言的魂魄在城门外说出那句“朕既应了命,他便可以安然转世了吧”的时候,是何等的绝望。
一千年的求而不得,他终于死心了啊。
司言终于放手了,可他……放不下了,原来一切,在千年前,就已经注定了。
身在井中的鬼不知道,在他之前,司言已然去了,这是一条轮回之路,是冥司的主人,给司言的机会,也是给他的机会,让他们都重来一次。
而在他落井之后,有个小团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哇”地一声就哭了,抱着白无常的大腿就在那儿嚎:“大白,我爹呢!你不是说去接我阿爹了吗!”
小团子正是死在司言前头的小太子司清。
大概是脱离了那副羸弱的躯体束缚,司清死了之后,被黑无常勾魂带回了冥司,因为想爹,他整整哭了一日不曾停歇,整个冥司处处响彻他的哭声。
最后,还好白无常说了,等下就去接他爹,小团子这才开怀,抱着白无常,一口一个,“大白,你真好。”
可哄孩子的话,白无常哪里记得住,他把司言带回了冥司,径直就带来了轮回井,君上说过,在人界日落之前,让司言跳下轮回井,便可开启轮回,一世重来,他可是说干了口水,骗司言跳下去灰飞烟灭,那小狐狸才跳了的。
该死的,小黑为什么也没有提醒他一下!小狐狸还有个崽没见!他狠狠剜了黑无常一眼,黑无常瑟缩了下,他也一样啊,哄孩子的话,他也忘了。
要说也不能怪他们,人当爹的都一句话没问到孩子,就一直问着那个狗男人呢。
此时他们两个低头望着“哇哇”哭的孩子,也很是无奈。
好在黑无常脸虽然黑,脑子还是够用的,他掐指一算,附耳对着白无常说了一通。
白无常白的发光的脸都是一亮。
两个鬼蹲下身子哄娃娃,“你想阿爹啊,你就跳下去吧,你阿爹刚刚就是跳下去了。”
这场面,怎么瞧,都有些不忍直视,好在周围也没个鬼影子就是了。
只见小娃娃被哄的,迈着两条短腿就去爬井,爬不上去,就抱着白无常的大腿让他抱,最后自然是黑无常怕白无常累着,自己把小娃娃抱了起来,小娃娃站在井口边上,对着两个鬼甜甜一笑:“清儿去找阿爹了,谢谢大白和小黑。”
说完就“扑通”一声。
“哎呀!”小娃娃刚跳下去,黑无常鬼叫一声,白无常面色不愉:“堂堂无常使,别一惊一乍!”
“不是,我忘记了,司言是男人,虽然算着时间,他重生的时机是在他和白景枫有过关系之后,但他是男人啊!他还没吃孕子丹……”
白无常闻言也是一愣,两个鬼齐齐趴在井口,可哪里还有小娃娃的影子啊!
完了!他们相视一眼,颓然地坐在井边,想着怎么跟君上交代。
……
倒是白景枫,身体终于不再下坠,眼前也终于不再一片漆黑,他睁开眼,迎着日光瞧见了前方被人簇拥而来的熟悉身影,霎时泪流满面。
原来,那井,便是传说中的轮回井,而他,是重生了吧!
“阿,阿言!”他一开口,才惊觉自己嗓音沙哑,浑身无力,且满身的伤痕,司言一路过来,面色如常,望向他,眼里却不见半分往日情分,甚至,还带了几分薄怒。
白景枫愣愣瞧着那熟悉的,意气风发的身影,张嘴还要喊,只是……
“啪”,迎面就是一个巴掌,司言冷冷训斥,“身为影卫,何人给你的胆量,竟然直呼朕的名讳!”
白景枫整个人都愣了,司言何曾这般对过他,而他这时才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他正跪在长盛宫的大门外,双腿已然没了知觉,想来时辰不短了,瞧着面前的阿言,分明才十多岁的样子,记忆中,从未有过这样一出啊!
再一瞧阿言的脸色,带着些苍白,伤了吗?
难不成此时阿言已经灭了白家满门?自己伤了他,所以被罚了?想到这里,白景枫的心中一紧,就算一世重生,仍旧避免不了他们成为死敌吗?
白景枫抬头迎上司言的目光,满眼都是哀伤,给司言瞧愣住了。
司言忽地觉得心中一痛,原本准备下令惩处的话也说不出口了,一拂袖,转身就要走,只是他猛然觉得腹中一痛,捂着肚子便弯了腰,脸色登时煞白。
离他最近的张公公吓坏了,“陛下!”老太监忙伸手扶住了他的皇帝陛下。
只是到底力气不够,张公公自己险些一个踉跄,边上的侍卫们也是纷纷上前。不过都还是没能快的过白景枫。
司言捂着肚子倒下的时候,白景枫便心痛至极,不顾现在的境况和自己已经跪麻了的双腿,他起身便将司言搂紧怀中,打横抱起,腿麻地险些站不稳也咬牙撑住了,绝不能摔了阿言。
径自抱着司言送回了内殿,白景枫趴在龙榻边上焦急地问,“阿言,你如何了?找太医来看看吧。”
司言冷声打断了他的话,“区区影卫,行了大逆不道之事,还敢在朕面前做这副姿态?莫不是以为朕不杀你,便是对你有情?”
一番质责,最后一个“滚”字,白景枫莫名其妙就被司言唤了人进来拉走了。
司言自然也不是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呵斥走了白景枫便让人传太医了。
太医挎着药箱来的,低着头,哆嗦着腿走的。
白景枫在外头,瞧得愈发头疼,他实在不清楚,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最后还是张公公出了来,对着他叹了口气,“枫影主,你也别太难过,陛下可能就是一时间接受不了自己被你……被你……”
张公公欲言又止了半天,给白景枫急的不行,“到底发生了什么?阿言……陛下他为何,好像很生我的气?”他记忆中根本没有自己被司言罚跪这么一出,再低头看看,还满身的鞭伤,他都不知道怎么弄的。
他这一问,张公公就不赞同了,“枫影主,不是我说你!陛下怎么就不该生气了,他是陛下啊,九五至尊,你把他给……给……”
给怎么样了?这老头还是没说啊,白景枫急得不行,好在老头儿又开口了:
“太医方才可说了,陛下至少得卧床三日,你也太不知轻重了,亵渎了陛下不说,还将人伤了,天亮你还跑了,陛下只是罚了你一通,没将你千刀万剐了,那还得亏了陛下是个明君!”
这下子,白景枫明白了,他把阿言睡了啊!
可是……
不对啊,上辈子他天亮就跑了没错,可阿言追到影卫司找他了,后来他们都打开了心扉,过了两年幸福快乐的日子呢!
两年……
对了,想到这里,白景枫有些激动,如此的话,如今还是阿言十八岁那年,他们方互相表明了心迹,阿言还没有灭了白家满门,还没有成了后来那天下人敢怒不敢言的暴君。
一切还来得及!
他兴奋的神色落在张公公眼里,又被教训了一痛,“你啊你,近日少出现在陛下面前吧。”
张公公说完就进了殿去,徒留白景枫还是在那不明所以,还是不对劲啊,阿言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讨厌他?
上辈子不是这样的!
司言躺在榻上,也很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一个亵渎了自己的影卫下不去杀手,分明今晨提了剑去寻那人,想的是灭口。
可当他在影卫司同那人的一双眼对上的时候,心,莫名地一颤,提剑的手挥不出去,转身就走。
是那人,是那人不识好歹,纠缠起来,一路追着他回了长盛宫,他才怒而命人抽了他三十鞭,让他跪地反省。
可他方才竟在众人面前又来纠缠!
司言藏在被子里的手紧了紧,内心愤怒,很想去杀了白景枫!
不过是白家送来替死的影卫,竟敢趁他酒醉,对他做出那种事!
若非他虽然酒醉,仍旧记得是自己主动的,他定是要将白景枫千刀万剐的。
他自幼便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但即便喜欢男人,他也是不可能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世的!白景枫竟然敢……
司言气愤至极,猛地起身,却又牵扯了身后的伤处,登时疼地脸色苍白,心里却是更加羞愧,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是怎样在白景枫身下一声声沉吟的。
他怎么会这样!
以手抚额,司言缓缓躺下,不断地告诫自己,忘记那一切!就当是一个梦,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也许,他该立后纳妃了,这大宸的江山,需要太子。
太子……
只想到这两个字,司言眼前,却是浮现了一张软乎乎的小脸,不自觉手摸向了自己的下腹,反应过来的司言觉得好好笑,他还能生孩子不成,定是太累了,他该睡了。
白景枫在门外守着,满心的疑惑,忽然间,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声音,是他在井中下坠时听到的那个声音。
“很奇怪是不是?司言对你的态度,同从前比,天壤之别。”
白景枫猛的一个机灵,问:“你是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只要记住,如今的司言,忘记了爱你,其他的,一切未变。你应该想起来了千年来的一切了,你不是最烦他的纠缠?这一次,他不缠着你,只要各自过完这一生便好,记住,哪怕是装,也要给他一个圆满,别再伤害他。”
只这一番话,说完,那个声音便消失不见。白景枫却觉得十分颓然,原来,在井中时那人说的给他一个圆满,不是让他们好好在一起,而是……各自安好?
阿言他,忘记了……爱他。
他还记得他,只是忘记了爱他。一切都没变,只是阿言,不爱他了。
他不免想起来井中回忆起的七世,每一次,都是他不耐烦地让阿言别再缠着他,却原来,阿言不再缠着他了,他会那样失落。
是他爱上了,却不敢承认吧。
阿言有什么错呢。
可各自安好?
若他重生的时机再早一点,再不想干便再不相干了,他如今都已经把阿言给睡了,怎么可能再不相干。
阿言不爱他了,没关系,他来爱阿言。连带着前世,不,连带着前面的生生世世,他负了阿言的,这一次,全部补偿给阿言。
他的阿言,这辈子,要做一只最幸福的小狐狸。
不得不说,因为是头一次,白景枫真的很没有经验,司言躺在榻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疼啊。
这时候,他又想起来,把白景枫砍了。
只是他正想着了,门口便传来了动静。司言神色不愉,语气里带了些怒意,“不是让你们都不要进来!”
司言并不愿意叫内侍瞧见了他的窘态,是以寝殿里并没有留人伺候,更是吩咐了,没有传唤,任何人不得进来。却还是有不听话的,司言自然是怒。
只他没想到,来的并非内侍。
“陛下是被臣伤的,自然该由臣来照料。”来人低着头,语气里是真切的关心,如果这人不是他这尴尬的伤处的始作俑者,司言大概还有几分感动,如今却是……
“白景枫,你是真的想死!”司言咬牙切齿。
白景枫心里有些疼,阿言是真的忘记了爱他了,那眼里一丝一毫的情意都无。
可他毕竟未杀了他,司言是骄傲的,相识起他就知道,否则,他不会从冷宫里无人问津的九皇子一路当上了太子,最后君临天下。
这样的人,当初对自己说一句喜欢,被自己压在了身下,究竟是用了多少的勇气啊。
他如今懂了,只想回馈他一份更深的爱。
至死不渝。
“臣请陛下恩准,容臣照料陛下至康复,届时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以头抢地,用最虔诚的姿态,请求眼前的人,给他一个赎罪的机会。
司言原是想叫人进来,将这个胆大妄为的影卫拖出去的,只是他听着这人语中哽咽,忽然便觉得心里颤颤的疼。
他重重“哼”了声,继续躺着,并未理会自说自话的白景枫,其实主要是肚子疼。
白景枫一来,他肚子更疼了!
但他忍着。
直到白景枫久久未得到回应,抬头一看,心里大震,“阿言!”他连滚带爬地近了司言的身,将痛地蜷缩起来的人搂进了怀里,一声声唤着“阿言”。
司言被人搂着,痛楚稍减,只是想到自己竟然被人搂着,竭力推拒,“白景枫,滚开。”
箍在腰间的力道却是不减,那人道,“臣是陛下的影卫,只是景枫。”
成了这人的影卫,他便放弃了家姓,只是这一个人的影卫,只是景枫,上辈子心里还有不甘,这辈子却是欣喜于这样的关系,自己是他的!
司言一愣,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影卫之首,可一贯不愿意提及自己为家族所弃的事实的。
“怎么,同朕春风一度,便想着一步登天了?”司言鄙弃地冷哼了一声,心里知道这人不是那等阿谀之辈,但他记恨这人竟是趁人之危,自己喝多了,撩拨了他,是自己的不是,可他不会拒绝吗!
睡了九五之尊,这人就没有丝毫悔恨吗!他是这是欺君罔上啊!是死罪!他都没有自觉的吗!
是以此时,他用言语讽刺他。愿以为这人会羞愤离去,哪知道,这人竟然将头靠近了他,低声道:“臣没想一步登天,臣只是心悦陛下,愿为陛下肝脑涂地。”
司言愣住了,这人怎么……
不要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