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仿佛只用了两场春雨、几日晴天,就一下子从春到了夏。
夏猎被定在了初夏时节。
这些日子,孟令旭几乎每日都会来偏殿看一看他。有时会带来朝政上的事情,有时却就是纯粹地来看一看。
梁亭猜想,大约是孟令旭对这场夏猎看的太重要了——毕竟是登基后的第一次出巡,甚至还有外国使臣在,自然是得重要一些——因此,不得不每日来确认他这个为皇帝骖乘之人,是否安好,是否会出岔子。
早在肃国之时,他就曾为肃国的老皇帝骖乘。但那时他已位极人臣,选他骖乘乃是合情合理。
此刻他算是刚归国不久,即使孟令旭下旨,恢复他的身份名声,将他在肃国“卧薪尝胆”之事告知天下,也依旧有人不服他来骖乘。
纵然肃国的灭国之功能算上他一份功劳,但说句实话,在魏国,有灭国之功的将军可不止一人。那些将军可都是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挣出来的功劳。
孟令旭没为他解释,只说了句这次夏猎有梁国使臣参加。有些大臣能明白孟令旭是为了做了梁国看的,毕竟此时梁国国内也有太多的南附北人。
可还有些大臣,却坚定地认为,皇帝此举,不过是为了抬举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将。谁不知道,朝中这些得用的武将,大都是两朝、甚至是三朝老臣,均有自己的势力。
只有他梁亭,在魏国国内一无所有,只能依靠皇帝,想必对皇帝最是忠心。
孟令旭对朝中的暗涌一清二楚,甚至还将此事当做一个笑话来讲给梁亭听。
但梁亭听完之后问他:“陛下在东宫时,怎么不多提拔几个武将?”
孟令旭无奈一笑,解释道:“我疯了?储君敢碰军权,是嫌自己过得太舒坦了么?皇父在时,朝中的军事,一应都有皇父乾纲独断,我纵然有过监国职权,那也是只能负责内政的。至于军事,我是碰也碰不得。”
先帝当时想得是,先令孟令旭掌握好内政,之后在逐步领着他掌控军权。只是先帝去得太过突然,孟令旭仓促即位,一时间也没办法。这等境况下,说他抬举梁亭,也不是没可能。
孟令旭想了一瞬又说:“倒是还有个顾无涯,但他家几位将军,也轮不到他在家中管事。”
梁亭顺势说到:“若陛下信臣,臣可替陛下掌军。”
若是真能掌握军权,梁亭自然愿意。但前体是皇帝如今只有他这样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将,且皇帝愿意放权给他。
“你?”孟令旭却是看了看他,叹口气,说到,“这事急不得,即使朕想让你掌握军权,也得是过个一两年之后的事了,到时候再说吧。”
梁亭见孟令旭没有完全拒绝自己,心中一喜,说到:“臣先谢陛下提拔。”
孟令旭心中却没有那么信任梁亭,或者说,他对梁亭的信任,远不如对许融,自己外祖的信任。
“罢了,不说这么多,”孟令旭对他说,“明日夏猎,卿好好准备。”
到了第二天夏猎时,大队人马趁着清晨从京城出发,浩浩荡荡的走向位于京城西边的山林围场。
梁亭为孟令旭骖乘,就坐在皇帝的身侧,看着旌旗猎猎、好不威风。
朝中虽有大臣对此有异议,但都知道夏猎事关者大,皇帝既已决定,他们也并不会在此时出声,做些令皇帝与魏国失礼的事情来。
这次夏猎不仅有梁国的使臣参与,就连被封为归义侯的肃国小皇帝,也在皇帝邀请之列。
小皇帝自从被俘后还没见过几次梁亭,但他每次都会对梁亭怒目而视。
虽然孟令旭心善,不至于做些令小皇帝青衣行酒、执戟开道这等折辱降俘的事情来,但小皇帝在魏国毕竟是阶下囚,同此刻坐在孟令旭身侧的梁亭相比,处境可谓是天壤之别。
但那小皇帝就算再生气,被人严密看管之下,也没有办法对梁亭做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梁亭地位日渐尊崇。
一边走着,孟令旭将梁国的使臣请到身旁,问他们:“贵使这些日子在洛阳,住的可好?”
梁国使臣此前已经进宫拜见过孟令旭,也为孟令旭新主临朝送上了国书与贺礼。此时见皇帝下问,只说:“承陛下关心,外臣在洛阳一切都好,多谢陛下关照款待。”
孟令旭听完之后,招手就让身边的人把孟令章唤至身侧。
豫王原本骑马在皇帝后方随行,听闻皇帝召见,立刻驱马行至皇帝身侧。皇帝对他说:“梁国使臣说洛阳称心如意,称赞你做得好。”
孟令章睁大了双眼,只说:“多谢贵使夸赞,都是在下分内之事。”
“这次事情办得不错,有赏。”孟令旭适时说道。
“谢皇兄恩赏,”孟令章立刻谢恩道。看孟令旭没有再说话,他又问,“皇兄若无其他吩咐,臣弟就先退下了?”
孟令旭点头:“豫王去吧。”
梁亭就坐在车架上,看旁边这些人如此行事,只觉心中好笑。
明明前两天,梁国的使者还在驿馆中抱怨魏国竟轻侮使节、怠慢他们,此时到了孟令旭面前,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说在洛阳一切都好。甚至在陛下夸赞豫王时,还得赔着笑脸。
至于孟令章。他本也不是故意轻慢使者、将事情办砸的。只是从前先对他太过纵容,他年纪又太小,之前没有认真办过差,一时间有些事情想不到也是正常的,好在后面经人提醒之后,后面几天确实对梁国使臣招待的不错。
身处宫中的孟令旭对这两方都心知肚明,此刻将人叫到身前,原本是想让梁国使者说出不满之后,他好借机让豫王长个记性,谁知道谁这些使臣根本提都没提。
不提便罢了,孟令旭只当做不知其中曲折,对梁国使臣说:“此次夏猎,朕与臣下同乐,却并不会与臣下争锋,贵使既然来了,就权当是放松,令自己高兴就行。待夏猎之后,朕还会有赏赐,到时候贵使接了赏,即可启程回国。”
梁国的使臣连忙拜谢。
孟令旭受了他们的礼,就让他们退下。
待使臣走远,梁亭就说:“从前先帝还说梁国是色厉内荏,这才过去几年,他们连色厉都不敢了?”
“你这话可是刻薄,”孟令旭笑道,“原本梁国这次派遣使臣,怕也是想探探我国虚实,他们怕闹开了,朕将他们轰出洛阳,这样他们此行目的就无法达到。先帝担心朕这两年同梁国交战,朕也担心,所以这次夏猎,才得让他们看看我魏国军威之盛,令他们不敢先开战。”
梁亭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了。
没过多久,他们一行人就走到了猎场。
夏猎的第一日只是行军与安营。梁亭见不需要他搭帐篷,就跟孟令旭说了一声,向外走去。
他先是绕着营地走了一遍,没发现有异常,接着牵了匹马,向更外的山林中去。
这猎场年岁颇久,从洛阳刚建成起就开始使用了,梁亭依照记忆中的方向位置找了几点,发现一切布置照旧,也就放心地回了营地。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孟令旭看见他,忍不住问了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梁亭笑笑,从马上翻身下来,将缰绳交给一旁禁卫,对皇帝说:“为保陛下平安,臣得亲自看过才放心”
“行吧,”孟令旭还是有些不满,说,“禁军都已经查过许多遍了,哪需要你再去看。”
孟令旭转身就往自己帐中走去,边走边抛出一句:“快过来吃饭,就等你了。”
梁亭此次骖乘,需要时刻护卫皇帝的安全,自然要与皇帝同吃同住。
——不过虽是这样说,但往常绝没有皇帝等旁人用膳的规矩。
“臣这就来。”梁亭只得连忙答道。
用过饭后,天色就完全黑了下来。二人在营帐中无事,只好早早安寝。
虽说不是同一次与梁亭睡在一张床上,但孟令旭依旧有些不适应,过了许久都没能入睡。正在此时,梁亭翻了个身,显然是也还没能睡着。
孟令旭便说:“我这次,心里总觉得不太对。”
“陛下怎么这么说?”梁亭果然没睡,听见孟令旭这样说,立刻问道。
孟令旭只回答:“朕也不知道,或许是前几个月太顺了,总觉得这次夏猎像是要有什么事发生似的。”
“一帆风顺,陛下这是好兆头啊。”梁亭只答道,“陛下明日记得跟紧卫士,这么多禁军在,纵然真有事,也能保陛下安然无虞。”
“卿说得对,”孟令旭只道。
梁亭听见孟令旭叹了口气,又问道:“假若真的有什么事发生,毁了陛下精心准备的夏猎,陛下又当如何?”
“真毁了也就毁了,那这就是天意,”孟令旭道,“假若是因谁有漏误而毁了,那就后面该查谁查谁,该贬谁贬谁。一场夏猎而已,即使再重要,又能重要到哪里去?”
梁亭一笑,劝解他说:“陛下能这样想,不就没事了么?何至深夜忧虑这事?”
“有道理,”孟令旭心情果然好了些,只说,“除却他们梁国的护卫外,明日记得再多派些人,去保护梁国的使臣们——至少别让人死在洛阳。”
梁亭应下,对孟令旭说:“不早了,陛下还是赶紧安歇吧,就当是为明日养精蓄锐。”
“朕都说了,不与臣下争锋。”孟令旭还是先反驳一句,才说道,“睡吧。明日卿得多辛苦一些。”
第二日方日出,营中所有人都聚在营地旁的空地上,准备进入猎场。
依例,需要皇帝射出第一箭后,众人才好动作。
孟令旭张弓搭箭,对准猎场中刚放出的一只梅花鹿,一箭射出,那头鹿果然倒地而亡。孟令旭便对旁人说:“众卿随意吧,只记得莫要留恋,天黑之前得返回营地。”
梁亭一直策马跟在孟令旭的身旁。
皇帝身边的卫士很多,看起来并不差他一个。只是孟令旭显然兴致缺缺,半日过去,除却最开始的拿头鹿外,只让卫士围了两三只野兔来射。
若放在往常,就算不说围猎,只单凭骑射,皇帝也能射中比这多得多的东西。
太阳尚且高照时,孟令旭下令回营,梁亭还以为是孟令旭今日心不在此,想要劝解他。没想到孟令旭先说:“朕说了,不与臣下争锋,今日就做做样子。往后几日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