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子弹穿过胸膛时,没有想象中那么疼。
又或者我只是失去了理智,毕竟我的心脏应该很快就要停止跳动。
我看着刚从楼梯口爬上来的赵迟一瞬间错愕的神情,有点想笑。可惜喉管里迅速涌入了血液,这大概会让我的笑狰狞可怖。
无所谓了,总之他很讨厌我,这件事也算从一而终。
我不需要担心他身边的那只老鼠会咬坏电线了。
死后的事与我再无关系,我就算想操心也没那个机会。
我该如何解释,我拿着狙击枪在楼顶对准他没能打中,是我故意射偏。
毕竟我从未失过手。
我又该如何解释,真正的威胁来自他即将迈进的车里的炸弹,来自头顶盘旋的即将坠毁的无人机。
我只能打偏,提示他危险。
信任和爱的关系,很玄学。
他喜欢颜辞,所以即使裤衩子都要被那个臭不要脸的骗光了,命也会搭上,还是对身边的阴谋算计视而不见。
他不喜欢我,所以即使我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还是要在我快死的时候拼命捂着我胸口的血窟窿,叫我死都不痛快。
“宁稚!你敢死!”他的吼声破碎嘶哑,越来越远,远得像我们初见时那样模糊。
大雨落在我身上,我冷得牙关震颤,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少年目不斜视地路过,又忽然停下,远远地嘲笑了我一句,“宁稚,你像条落水狗。”
如果那晚他没有收留我,我们或许会像两条永不相交的星轨,各自挣扎于不同的混乱无序中,最终坠落在天南与地北。
可惜了,到死我都没能拉下脸来告诉他,那晚被他睡了的人是我。
可惜了,到死他都恨我,恨我是宁守为的儿子。
“宁稚!我会把你的骨灰扬了,喂给你最讨厌的老鼠,把你埋在你最烦的中学边上,叫你在地底下永永远远不安宁!”
真好笑,我就一捧灰,还能经得起几回折腾。
“宁稚,你再不醒,我会让宁家破产,我会让你最疼爱的妹妹去捡垃圾吃,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
我不懂,成年后说一不二的大佬赵迟为什么总对我说这样幼稚的话,还要自降身价去为难一个小孩。
真的很烦,我很疼,我不想听他说话了。
虽然自从我那个不负责任的爹拐带着赵迟的妈私奔后他就没跟我认真说过几句话。
“求求你宁稚,我还没死啊,你醒来吧,求求你,你醒来好不好,你朝我再开一枪,这次我不动,我站着让你打,求你……”
没完没了的,这个傻逼怎么回事?我说了,我从不失手,没打中是我故意为之。你总能从天台上被我放倒在地的原装狙击手那里获得一些情报吧,你不会这么笨吧?
我真的要生气了。
“宁稚,我恨你。”赵迟的声音发抖。
我气得握紧了拳头,我一定要往他的头上哐哐砸两拳。
可惜我已经死了,我握不成拳,我的喉管里有异物,手背有不停滴落的水迹。
这是我安安静静无法反驳听赵迟说话的第不知道多少天。
他每日都要来赌咒发誓,宣泄对我的恨与怨,再拉着我的手偷偷哭。
我能弄清楚这件事得益于冲上天台试图击毙我的枪手没有我的枪法那样好。
那颗子弹距离我的心脏还有段距离。
所以我躺在这里,每天可以听赵迟咒骂我二十分钟——ICU的探视有时间限制。
我不明白,我宁家没人了吗?我宁稚没有亲朋吗?不至于我躺在ICU这么长时间了没有人探视吧?
赵迟这个崽种,渐渐骂不动我了。
他开始变得沉默,只会牢牢抓着我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躺了很久,一定消瘦了很多,颧骨会渐渐突出来吧,头发也会渐渐掉光?真是膈应死人了,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叫赵迟看到我的狼狈。
想抽回手。
柔软的触感一开始贴上来的时候,我没有反应过来——我迟钝了很多。
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我想我的脑电波一定在疯狂活跃。
他亲了我的脸。
我的拳头立即握紧了,在察觉到赵迟偷偷亲我脸的时候。
因为太过激动,所以意识瞬间回笼。
我从悬崖边掉进了柔软的云里,晕乎乎的。
眼皮很沉,我不打算睁开。
我其实想开口质问赵迟为什么,可经年压抑的暗恋与口是心非的敌对让我变成了胆小鬼。
我没勇气赌那个峰回路转的可能。
而且我俩一说话就会吵架,我没力气,会吵输的。
我不想再输得更多了。
赵迟到底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是喜欢我的?
可是喜欢我会搂着颜辞出席他的生日宴,喜欢我会紧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做回朋友绝无可能?
颜辞是在赵迟最落魄的时候出现的。那个时候我就明白,人和人的牵绊需要缘分,我与赵迟是孽缘,赵迟的落魄有我参与,而他的救赎在别处。
所以当我察觉到颜辞被人收买要图谋他的命时,我是有些激动的。
有没有那么一种可能,我能站回赵迟身边?
可惜了,我暂时还站不起来。
赵迟刚搬来我家附近的时候,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混小子。
是他天天带着我学习,辅导我功课,听我吐槽讨厌的地理老师,跟我一起去庭院里端老鼠窝。
我叫他哥,他叫我小傻子。
在ICU待久的人容易产生幻觉,我听说有人出去后怀疑自己的肾被割了,会产生被害妄想症。
这是我妈告诉我的。
我怕我遗传了我妈的疯病。
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每天来找我说话的赵迟只是我的幻觉?
那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当然,赵迟会讨厌我估计有不少原因,不止我那不靠谱的爹。
比如我察觉到他不再关照我之后会故意抢他的东西,会在他谈生意的时候告诉酒保今夜全场消费由宁公子买单。
我给我妹买了基金,我的保险受益人也是她,所以她应该是不用捡垃圾的。
赵迟这个缺心眼儿的明明也很喜欢我妹,她刚出生的时候,赵迟会跟我一起偷偷趴在摇篮边捏小包子的脸。
抱歉,因为我无所事事,除了脑神经能动,别的都动不了,只能东想西想,啥都想。
当电动门发出“滴”的声音时,我才意识到我一直一直在等赵迟来与我说话,已经等了23小时40分钟。
“小稚。”他拉了拉我的手,语气难得温柔,叫我产生了我俩关系还很好的错觉。
“我要跟颜辞结婚了。”他说。
结你奶奶个腿儿!我命都搭进去了,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我气得瞪开眼睛,朝着赵迟这个傻逼破口大骂。
“你,他妈,去死,吧。”可惜我戴着氧气面罩,讲话实在费劲。
赵迟错愕地看着我。他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一脸。
“狗东西,你滚出去!”我努力翻出个白眼,生气自己之前所有可笑的想象与期待。
赵迟的愉悦很短暂,他抓着我的手,叫我有些疼。
“我知道你讨厌我。”
“也知道你想要我的命。”
“可惜,我不许你死,你就不能死。”
“你最好乖乖在这里养病,否则我会拿你在意的人开刀。”
赵迟咬牙切齿地威胁完,就沉默地盯着我,眼神像一只凶狠的困兽。
我在意的人?呵。
那你把你自己捅死吧。
从ICU出来后我被送进了加护病房,门口三五个保镖轮岗,护工被我骂跑了两个又会接着补上。
因为赵迟没有再来看过我,而我从小就是个不乖的、脾气爆的、不讨喜的人。
这天开门的人变成了颜辞,那个看起来乖顺的、脾气好的、很讨喜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身狼狈,而他光鲜亮丽。
是不被爱这件事,让我自觉低人一等。
他走近看我,然后缓缓笑了,带着胜利者的怜悯。
“你输了。”他说。
我罩着呼吸面罩,眨了眨眼睛,我知道他要对我发表一些胜者感言。
我无法堵住耳朵,只能忍耐。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果然开口说教,或许是这份得意必须与我分享,又或许他很想欣赏我的痛苦,以此庆贺他的胜利。
“因为你笨。”
“你发泄情绪,像个跳梁小丑一样作天作地,试图吸引别人的注意。”
“真的很幼稚,宁稚,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人。”
因为我本来就不会爱,是赵迟教会我,包容我,又放弃我,到现在他的未婚夫站在我的病床前指责我。
我闭上了眼睛,真他妈烦啊。
颜辞的声音一般是软糯的,今日不知怎么听起来有些尖细,不依不饶地缠着我发痛的脑神经。
“我确实被查了出来,但你知道给我打钱的账户是谁的吗?”
“是开在你名下的境外账户。”颜辞哈哈笑出声,我重新睁开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我白白挨了一枪。
“你看,我永远留着退路,而你只会把目光放在赵迟身上,就好像一只没穿盔甲,只会朝前追着主人跑的狗。”
“你输了,也不亏。”
颜辞的手指很白净,不像我从小爬树钻洞,指节上有疤。
他的眼神变得凶狠,我不明所以。
等脸上的面罩被摘下,喉咙被扼住,呼吸逐渐变得困难,我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他要杀我。
我调动全身的力气试图伸手抓到颜辞,忽然砰的一声,门被踹开,眼前面色狰狞又模糊的人很快松了手,若无其事起身回头。
赵迟的名字取得不好,再迟点我就没了。
“阿迟,宁稚闹着不肯戴呼吸面罩。”颜辞的声音恢复了那种软糯。
以前的我一定会像个斗鸡一样举起我的拳头收拾他一顿,再与赶来拦着我的赵迟大吵一架。
可惜我现在做不到了。
“他要拔我的呼吸机了,你没看见吗?”
我想大声吼,像以前那样,可惜中气不足。身体是真的不大行了,甚至讲完这句话之后就喘得心慌难受。
我不健康了,可能以后都没法再承受狙击枪的后坐力了。
想到这里,我委屈地哭了。
赵迟一瞬间慌了神,他推开杵在中间挡着我的颜辞,蹲到床边紧张地看我,伸手轻轻擦我的眼泪。
于是我哭得更凶了。
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哭过。
“把人带出去。”赵迟冷着脸吩咐后面跟进来的几个保镖。
这里除了发布命令的赵迟外只有两个人,我躺着无法动,所以该被带出去的应该是颜辞。
颜辞明显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惜赵迟没了耐心。
“堵着他的嘴,别叫他跑了。”
赵迟好像真的动了怒,他以前要收拾我的时候,都不会有这样阴森可怖的表情。
“我没料到他会锁门,本来想诈他一下,以后不会拿你冒险了。”
“不哭了,小稚,是哥不好。”
赵迟在跟我讲莫名其妙的话。
赵迟偷亲我脸,叫我小稚,在我柔弱不能自理的时候。
赵迟摸我的头,弯腰哄我,在我痛哭流涕打嗝的时候。
所以赵迟这个坏批果然就是喜欢娇娇弱弱那一挂。
颜辞那一挂。
气死我了!
我平生最烦个大男人哭哭啼啼。
所以我止住眼泪,冷漠地审视了赵迟一眼。
他和颜辞之间的缘分也和我一样成了孽缘,不知道他们会如何,不知道他们这婚还结不结得成。
其实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为了钱对赵迟下手。
嫁给他不是一样可以暴富?谁能有赵迟有钱?
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
我只是实在无聊。
赵迟又恢复了每天打卡探视,不拘是20分钟。
他有事没事还会在我的病房里处理工作,叫我听去很多机密事,搞得我非常烦恼。
我怕我刚捡回一条小命,又立马被灭口。
可赵迟说过不会要我的命,那他岂不是得把我拴在裤腰带上看住我?
呼吸面罩终于取了下来,这也意味着我终于可以开口闹腾。
“我要出去,我再躺这儿会得抑郁症。”我对赵迟表达愤怒与不满。
没有人会喜欢长久地闷在同一个地方,更何况我根本闲不住,就喜欢出去玩儿。
“你会跑。”赵迟头都没抬。
“我怎么跑?我都残废了。”
“别这么说。”赵迟脸色不好,语气还算温和。这几天无论我如何挑衅,他都没再拿话刺我,非常反常,像是憋着什么坏。
又或许他想开了,要与我做朋友了。
“谁胸口开了窟窿不残废的?”我也稍稍放软了声音。
“你不是残废。”赵迟强调。
“呵。”
“我会找最好的医疗资源治好你,你会像以前一样健康,只要你听话一点。”赵迟合上文件,认真看我。
“你想我死,我却想你活着。”他补充,接着又低头翻开刚合上的文件认真看,单方面结束了聊天。
“赵迟,你是个傻逼吧。”
我果然没办法与他和平共处超过五分钟。赵迟不再搭话,打了个响指,守在外面的保镖推门进来。
看来今天的探视结束了。
我又要一个人呆着。
不被允许外出,我开始找别的茬。
“颜辞怎么样了,他要我的命,我一定会收拾他,我也要他的命,到时候你要是再拦着我,我连你一起打。”
其实我不明白赵迟说的“诈”他一下,是什么意思。可见出来混的人与平常人不一样,正常人婚前做体检,混道上的人婚前做信任测试。
“你不是说你已经残废了。”赵迟背对着我,叫我看不清神情。
“滚吧。”我又开始生气了。
他却没将长腿迈出病房,反而转身回来坐到我的床边。刚刚进来的两个人形立牌识相地退出去,给我们势不均力不敌的互殴留个私密的场地和虚假的颜面。
“养病的时候心情要好,不要总是生气,听话。”赵迟捏住我的手,放在掌心里揉了揉。
他的手上有很多茧子,我的也不软。
我的手心开始冒汗,嘴下却不饶人,“你少往我面前凑,我就会心情好。”
赵迟脸色一僵,片刻才开口,接着说他的颜辞。
“我不是真的要跟他结婚。”
我眨了眨眼睛,不明白。
“医生说你脑电波活跃,醒不过来只是缺少刺激,我故意说些事给你听,谁知道你会因为这句话醒来骂我。”
“他太谨慎,我抓不到把柄。只有叫他觉得十拿九稳,才能引他露马脚。”
我鸡蛋里挑骨头,“抓你大爷的把柄,你对他就是宁可放过也不错杀。”
“颜辞救过我的命。”赵迟这样解释。
算了,我不想听别人的爱恨情仇,怪没意思,颜辞说了,我像个小丑,我偶尔也会想拾掇出我的尊严摆起来装装样子。
“你为什么一直都这么讨厌他。”赵迟问我。
为什么?谁能喜欢抢自己老婆的男人?我翻了个白眼,背过身去。
本来也不是我的老婆。
“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大男人。”我说。
我真的太无聊,太想吃辣条和小龙虾,于是我绝食抗议。
医院的营养餐吃了两个月,嘴里要淡出鸟儿了,谁稀罕呢,我说不吃就不吃。
赵迟让医生给我输营养液,我拔掉针头,挣扎着要跑。
一群人按住我,赵迟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叫人放开我。
“他身体没恢复好,别伤着他,他怕疼。”他在一群大老爷们儿面前这么说我,让我脸皮一红。
很早之前,赵迟还是我哥的时候,他也会惦记着我怕疼。
“我就想吃桥头的那家烧饼,你以前冒着雨都会去给我买,现在只会这样逼我。”我矫情地举着已经肿起的手背给他看。
赵迟问过医生,得了准话后,向我承诺,“我去给你买。”
“我要一起去。”我最擅长顺坡下驴。
“我要吃梅菜芝麻的,要三个,我要一出锅就吃到,不然等你送来都不脆了。”
“我保证不会跑。”
我的要求格外合情合理,赵迟同意了。
我被裹得像个粽子,不再英俊,憔悴地靠在树边等我哥给我买烧饼。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赵迟的背影。
忽然冲出来的一群人,将树荫下的我扛起来就跑。
“阿九?”我被颠得浑身都要散架,憨憨的阿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哭诉,他守在医院外守了几个月,换了几次伪装都被识破,然而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还是将我找到了。
“阿九,你是个好人。”
“可是我恐怕要不好过了。”我看着巷口面色阴冷的赵迟,心里有些难受。
他的手上还挂着两个滑稽的白色塑料袋。
“这次不是我主动要跑的。”我举手投降,赵迟实在擅长打架。四周趴着几个捂着腿和肚子呻吟的大汉,谁也救不了我。
“你不会再跑的,我保证。”赵迟将我抱起来往车上走,姿势比刚才舒服多了。
烧饼已经凉了,他没再去给我买。
我没能回去医院,我被关进了赵迟家三层小洋房地下不带窗的地下室。
营养餐变得好吃了不少,可能楼上新来了厨娘。
我的脚上拴着链子。
赵迟好像精神不正常,他开始每晚抱着我睡觉,会钳制着我的下巴亲我,会在我的腿根间蹭他的怒火。
还挺刺激。
“阿九是无辜的,他只是担心我,麻烦你不要为难他。”我惦记着我的小跟班们。
我高低混了这么多年,也是个人物。
“你早去哪儿了,宁稚,你就是学不乖。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那个时候没有想到什么阿九阿八?”
“我是不是说过,如果你跑了,我会拿你在意的人开刀。”
“你欠我一条命,你这条命是我的,我不放,你哪里都不许去。”
“我没有玩够。”
赵迟一向爱放屁,他抖了抖我脚上的链子,大掌抓住我的脚踝将我拖过去,是绝对掌控的姿势。
如果他没有护着我的伤口,那他的威胁可信度会高很多。
我决定不说话,就看赵迟表演。
更何况他喜欢用力亲我,堵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或许他也不想听我骂他傻逼。
日子终于不无聊了。
因为赵迟会换着法子折腾我,当然我身体还没好全,他怕把我撞散,又疯又克制,到最后都不知道是谁折腾谁。
疯的是嘴里的话,克制的是举止。
“你没吃饱饭啊。”我忍不住出言挑衅赵迟。
我不欠儿也不会这么讨人嫌。
可是以前的赵迟会宠我。
很正常吧,小时候的我没人管教,性格恶劣,所以没人跟我玩。赵迟把我捡回家,听我说无厘头的话,关心我头疼发热,所以我格外听他的话。
我其实很好驯养,谁对我好我听谁的。
我就想当我哥的小傻子。当他不宠我以后,我就要发疯。
所以当上翘的利刃划破白浪,我激动得灵魂都在抖。
上次只有疼,这次他很清醒。
我开始乖乖配合吃药吃饭,甚至因为心情不错,比住在惨白的医院里恢复得更快些。
我有没有说过我讨厌医院来着。
“现在知道乖了。”赵迟冷哼一声,好像他的威胁都有了震慑作用。
其实能困住我的只有我自己。
赵迟也不知道怎么就不忙了,天天亲自端着饭送下来,除非有要事,否则就不出门。
他用一个给狗洗澡的大木盆给我洗澡,放满水让我坐在里面。
我的胸口还不能碰水,所以这样的洗澡方式很合理,就是有点费赵迟。
因为我不配合,我会故意把他的衬衫、西装裤淋湿。
我不能接受他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而我赤裸着像条落水的狗。
我想他跟我一样。
我可能、大概、也许可以推测赵迟喜欢我,至少馋我的身子。
他开始频繁地摇晃铁床,会挑起链子架高我的腿,掠夺我的感官,欣赏我的沉迷。
我的身上新的吻痕叠着旧的,赵迟会用舌头舔我,再亲我。
我不被允许穿着衣服,暖气很足,倒也不冷。
猴子也会光屁股,但猿猴没有羞耻心,我有。
所以我表示了抗议,又被镇压。
于是我与他单方面打了一架,他反剪着我的手,将我的脸按在他的胯部。
我和他打架从来就没有赢过,何况我负伤了。
“你有羞耻心,就不会光着跑出去,不好吗?”赵迟说得有道理。
他其实不怎么跟我说话。
说到猴子,赵迟好像有了点谈话的兴头。
“你知道哈洛的恒河猴实验吗?”
“不知道。”我要是读书好,赵迟也不会叫我小傻子。
我态度不错,赵迟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说了我现在老实多了,没有天天拱火找架吵。
赵迟对我解释那个猴子实验。
“这个实验证明了爱存在三个变量,触摸、运动、玩耍。如果我能提供这三个变量,就能满足一个灵长类动物的全部需要。”
“简而言之,我每天抱你,喂你饭吃,陪你玩,久而久之,你就会产生习惯与依赖。当危险发生的时候,你会钻在我怀里。”
“不需要爱我。”
“我不需要你爱我。”
说完这句话,赵迟好像很愉悦,也很放松。
好像一直在桌角摇摇欲坠的水晶球终于掉下来,摔在毛绒地板上,没有碎裂,只是砸得他疼。
不知道哪个傻逼心理医生教他的不着调理论,明显适用不当,还敢拿来驯我。
他好像一个笨蛋,揣着钥匙满世界找开门的方法。
我乖乖呆在他怀里,是因为我爱他,不是因为猴子实验。
他如果知道我这么好驯养,可能要失望。
我懒得再和赵迟玩游戏,某一天,他又气鼓鼓的逼迫我,我顺从地躺下。
他解扣子的手忽然就停了。
地下室采光不好,用了烘干机依旧容易有霉味。赵迟会亲自打扫卫生,每次我都会看着他忙碌的背影,产生我俩在一起好好过日子的错觉。
我偷偷蹭过去从背后抱住赵迟,他一瞬间僵住。
他将手放在我的手背上,虚虚握了很久才用力甩开。
“哥。”我仰着头叫他,然后问:“你可以喜欢我吗?”
赵迟不说话,也不看我。
“哥,我好喜欢你。”我重新趴到他的背上,蹭了蹭他的后颈。
人的后颈脆弱又敏感,我能感觉到他的紧绷和克制。混久了,其实很难对别人交付信任。
“你想出去玩。”赵迟说。是肯定句。
确实,我养了太久的病,已经开始活蹦乱跳想拆家了。
“哥可以牵着我的手。”我将我的手指插在赵迟指间,他低下头看了看,嘴角扯出一个笑。
“好不好。”我问。
我出门了。
赵迟又带我去看医生,或许是担心我的身体。
我不想去医院,但我乖顺了很多,因为赵迟紧紧拉着我的手。
是心理医生。
“什么东西?我不看,我有什么毛病?”
“斯德哥尔摩。”
你看,赵迟真的是个蠢货,我说不喜欢,他就要当真,我说喜欢,他又以为是他的心理学发挥了作用。
“我错了,小稚。”他坐在长椅上,将我的手放开。
赵迟身上总带着股坏蛋和好人之间的矛盾感。作为坏蛋,他过于冷淡疏离,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利益;而作为好人,他又实在心狠手辣,不通人情。
听说他将颜辞丢去海里喂鱼了,也不知真假。
“你要放我走?”我好像玩脱了。他又不要我了。
“你一直都喜欢我,怎么可能呢。”赵迟捏碎了手里的枯叶,站起身与我道别。
“宁稚,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疼。”
“你从来就不会心疼我。”他还赖上我了。
我气得蹦起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腿也夹住了他精瘦的腰。
一般情况下,我应该会肘击他脆弱的咽喉,然后他会反钳着我的手腕,我俩狠狠打一架。
可这次我急切地找到赵迟的唇,贴了上去。
我没意识到我又流了一脸的泪。
我开始娘们儿兮兮的,可是没有办法,我不会服软,不会说好话,不会追人。
可我又不想失去赵迟。
所幸他很吃我这一套,很快就托着我将我抵在后面的树上,热烈又温柔地回吻我。
阳光穿过叶的空隙,斑斑驳驳的打在赵迟脸上。
我们互相折磨了太久,久到不知如何正常相处。
我伤害过他,他也伤害过我,刀枪或言行,都是趁手的武器。我们会攒起全身的力气不叫对方好过,但只要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会心慌。
或许在一起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你到底喜欢跟在你屁股后的我,还是天天跟你吵架干架的我?还是躺平等着你临幸的我?”我问赵迟。
可见谈恋爱会叫人智商降低且矫情。
“都喜欢。”赵迟耐心地给我整理房间,比我爹还像我爹。
这还是不能瞎比较的,赵迟知道会气死。
可我一向嘴里把不住关,也惯会搓火找抽。
“你妈和宁守为睡,你也和宁守为的儿子睡,你爸不得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我问他。
然后我就被收拾了一顿,哭得我直打嗝。
我终于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而且我一哭就容易打嗝,真是有碍我的男子气概。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颜辞有问题吗?”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那晚是你?”
“你的手上有枪茧。”赵迟坐在床边给我剪手指甲。
“哦。”我撇撇嘴,心里不满意。
“很漂亮。”他又说。
“哦!”我翘起嘴角,想藏起我不漂亮的爪子。可我得意地说:“也不看是谁的手。”
“那你为什么搂着颜辞参加你的生日宴,还跟我说绝不可能与我做回朋友?”我依旧不大满意,毕竟我难得拉下脸来与他求和。
“你说为什么?”赵迟头也不抬,手下很稳。
“醒来时他躺在我身边,可我知道不是他。”
“你不承认。”
“你也撒谎,他也撒谎。”
“你看到我挽着别人,神色自若,叫我怎么高兴得起来。”
“我从来就不想跟你做朋友。”
“小傻子。”
“我可不傻,我聪明着呢。”我不同意,赵迟明显比我傻多了。
我俩一起去疗养院看了我妈。
老太太已经不记得人了,拉着赵迟的手喊儿子,拉着我的手喊守为。
我跟赵迟说,为了防止刺激到我妈,希望他叫我一声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