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漉尘神境之下的一方僻静处有座名为「折梅」的小园。
这座名字清雅的小园围拢于神境降下的结界之中,园中仅有的一亩三分地上种着一棵高挺稀疏的梅花树,枝头伶仃缀着的花冠已然褪红,将败未败,孤零零地在微风中摇曳。
树下是一片不大的菜田,其间种着些萝卜苗。
说来,梅花与萝卜出现于同一处总觉得并不相宜,但就这几株算不得茁壮的萝卜苗,却也是这座折梅园的主人唯一能养活的菜蔬了。
小园的角落还有间茅草屋,屋前摆着把榆木躺椅,茅屋简陋,木椅破旧,不论从何处都很难看出这是一位老神仙的居所。
神境之下无四季,便也不见岁月变迁,终年只有眼前这方寸光景,极落寞却也极清欢。
吱呀一声,茅草屋的门开了。
朝酒站在门前伸着懒腰,双眸剪水,衬着颊边一抹淡红,从骨子里透出些似有若无的柔媚,并不似其余诸神那般清逸雅正。
他对着门外喊了一声:“一清啊,什么时辰了?”
只见那片菜田中的萝卜苗动了几动,一棵顶着缨子的白萝卜精从土中拱出头,道:“已经过了卯时……。”
朝酒顿时慌了手脚,睡意也去了大半,他忙将睡得凌乱的发丝以绸带绾起,卷起天水碧青的长衫袖口,三步并作两步到屋后寻来一架木推车,匆匆往车上搬着酒坛,边忙活边说道:“卯时?一清你怎么不早些叫醒我。”
小萝卜一清从土地里钻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泥,溜到朝酒身旁,小声嘀咕道:“您不是说不让我们打搅您睡回笼觉么……”
“……”一句话噎得朝酒哑言,他回身轻弹了下一清头顶的萝卜缨子,道:“算了,快过来帮我搬酒。”
一清摸了摸头顶上两根不痛不痒的碧绿缨子,松了口气,道:“还好发型没乱。”
“快点过来帮忙,今日是红濯宴,千万迟到不得。”
若是换做其他神仙,搬酒这档子小事只需动动手指,催动神力便可轻而易举地完成,可朝酒这位活了九千五百余年的老神仙,却要亲力亲为,只因他是在那神境之上遭了贬黜,全身神力被废去了八九成的没落神灵。
而那仅存的不到两成神力,自隐居起的五百年来朝酒一直慎之又慎,若非情势所迫,他绝不会轻易动用。
刚搬了几坛,身娇体柔的老神仙已然累出了一身汗,他面上的红晕本未褪尽,此刻腮颊更似丹荔般,嫩得仿佛稍稍施力便能掐出水来,薄红漫遍纤白的颈子,一颗痣不偏不倚点在颈窝处,虽是白璧微瑕却又极其绰约。
将酒坛安放在木推车上,朝酒掸了掸袖口的灰土,看见露在袖管外的小臂上那抹殷红的擦痕,他并未在意,弯腰又抱起一坛,起身的瞬间后腰传来一阵异痛,随后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再不敢动弹,“一清……”
一清赶忙接过他怀里的酒坛,道:“朝酒大人,剩下的包在我身上,您快到一旁歇会儿,小心腰上的旧伤别再犯了。”边说着,一只手便将酒坛扔上了车,好像那几斤重的酒坛子是个什么轻巧玩意儿。
朝酒揉着酸痛的腰,拾步走到草屋门前缓缓坐定,不一会儿,一清便推着装好酒的车来到他身前,“朝酒大人,您的腰好些没,要不一清给您揉一揉?”
想起方才他往木推车上搬酒的模样,朝酒打心底犯起了怵,连忙向后闪了闪身,道:“多谢,但还是别了……”可刚一动,又牵扯到他腰上的旧伤,“嘶……”
“忘舒大人还有一刻才会到,趁这功夫我给您揉揉,哎呀您放心,一清手底下知道轻重!”
见一清自告奋勇,朝酒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应下,“……那便辛苦你了。”
朝酒在草屋廊前坐好,一清伸着两条白嫩短粗的小胳膊轻轻替他按揉着,小萝卜的推拿手法极好,没两下便将老神仙腰间略微错位的骨节推按了回去。
期间,朝酒并未感觉丝毫不适,一清冰凉的小手本就舒缓了痛感,加之熟稔老道的手法更令他颇感意外,“一清,你这推拿的手法可是跟着哪位老师傅习得的?”
被他这么一问,小萝卜立马昂起头咧嘴笑道:“没有什么老师傅,都是一清自己悟出来的,普天之下还没有什么是我们精怪参不透的,朝酒大人今后若有需要,知会一清就好。”
他说得起劲儿,头顶的缨子也跟着一阵乱晃,但手中的动作却未有片刻停顿。
“普天之下……一清,神境之外是什么样子的?”
朝酒生于漉尘神境,霁月风清地活了数千年,从未踏足过尘世,不似一清出身俗世,原身为山中精怪,两百年前因避祸才撞破结界入了破落的折梅园。
一清歪头想了想,道:“世上有许许多多的人,形形色色的兽,秀美的异木奇花,瑰丽的山光水色……还有四季更迭,春来时万物生长,夏有雨绵绵,秋高气朗,冬雪茫茫,总之是美哉妙哉!”
听罢一清的话,朝酒不免艳羡道:“听着着实有趣,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到外面看看。”
折梅园上的结界坚不可摧,就连一清这种修为极高的精怪闯入时都是豁了半条命的,以至于原身被毁,修为大损,只得将元神栖于菜田的萝卜当中。
“废神”朝酒想要走出这座被结界桎梏的小园更是妄想。
两百年以来,若不是有一清在身边相伴,困于这方寸之间,不知流年几何的日子,还不如归墟来的痛快……
觉查出朝酒的怅然,小萝卜蹦跶到他身前,一甩头顶的缨子道:“朝酒大人您宽心,就算出不去,也还有一清在这陪着您呢。”
“你若是能出得了这片结界,恐怕也不会留下陪我。”朝酒嘀咕了一句,作势又要去弹一清头顶的缨子,一清忙捂着头顶,麻利地向后退了两步,道:“不会的,一清就赖在这儿,哪也不去,好吃好喝又有美人相伴,好生快活!”
“你……”
小萝卜哪儿都挺好,唯独这张嘴没个把门儿的,说着说着便没了正经,将朝酒气的直接炸了毛。
不过,一清此举是有意为之,自打入了折梅园,他便少见朝酒面露喜怒,耍耍贫嘴气他一气也是好的,总好过他整日里挂着一副了无生气的怏怏苦闷相。
朝酒张牙舞爪地追着一清围着园子跑了几个来回,愣是没能摸着他一根萝卜须,刚落下的汗又洇湿了他的长衫,“你跑慢点……”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一清猛的刹住脚,回头看了眼气喘吁吁的朝酒,眼一闭踅回他跟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垂头道:“朝酒大人我不跑了,是一清嘴欠,合该受罚……您别动气,再伤了腰可怎么好。”
这话确是真心,朝酒现今已与凡人几乎无异,就算真的发狠揍上他几拳,于一清来说同挠痒痒也没什么分别,倒是他这副弱不禁风的身板,八成又得闪了腰。
朝酒一手扶着腰一手捂着胸口,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才道:“你甘愿认罚?”
小萝卜连连点头:“一清甘愿,绝无怨言。”
“那便罚你每日讲一则人间的见闻给我听,以示微惩。”
“就这样?”
“嗯,就这样。”
眼下一清算是明白了,这位神仙大人的心同他的腰身一样,是极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