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靳卓斯觉得奇怪,明明昨晚喝了那么多酒却没有难受的感觉,而且被窝里特别暖和,四肢像生根一样不想起来。
他的眼睫毛簌动,眼前浮动的光斑模糊了视野,等视野清明之后,他才震惊地发现怀里搂着的苏蘅。
靳卓斯惊恐地瞠大眼睛,怀里苏蘅头发柔软蓬松,圆领卫衣被抓得凌乱,白净的脖颈上赫然一个牙印!
他四肢僵硬被锁在靳卓斯怀里,很像一只蜷缩着的毛发柔软的宠物。两手还紧贴在苏蘅腰上,腿霸道地横在苏蘅身上把他环住,这番景象昭示着,罪魁祸首只能是靳卓斯。
靳卓斯胸腔里像在发生星系爆炸,一颗颗星球陨灭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无法理性思考。手下的温香软玉变成绵里藏针,扎得他瞬间收回手,跌跌撞撞往后退,然后狼狈地掉下床。
撞到地上脊背发疼,但他顾不上疼,尤其是发现自己还光着,脸烫得自己也要爆炸了,抱着头无声嘶吼一阵,看到床上叠得整齐的衣服,也不管没洗,抓在手里就跑了出去,脚步飞快还不忘压着声音。
门被阖上的时候,苏蘅睁开了眼,为了给这孩子留面子一直装睡,没想到反应这么大,不就是耍了酒疯然后抱着睡了一宿吗?
大家都是男的谁也不占谁便宜,这孩子怎么跟惊醒之后发现自己一夜荒唐似的,还捂着屁股跑了,搞得他也很不自在……
*
“早上好,乔苒小姐。”
还是以前的咨询室,乔苒如约而至。
“早上好,苏先生。我是听您说有能解决我婚姻问题的新方法才推了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来的,希望您不要让我的时间白白浪费啊。”
乔苒穿着剪裁合体的女士西装,线条锋利,透露着职场女性的气场。
“放心,我保证您能够不虚此行。”
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苏蘅发现乔苒有自我中心倾向,她不善于从丈夫角度看待目前发生的一切,将丈夫过错看得很重,自己的过错则看轻、隐瞒,只讲述事件的一个侧面,通过淡化自己的攻击行为,把问题主要集中在对方的反抗,最终得到一些偏离事实的结论。
“乔女士,之前您说比起离婚,您更喜欢能解决夫妻之间的问题,是不是说您很喜欢丈夫,不想和他分开?”
“我当然很喜欢他,不然就不会和他交往这么多年了,我以前谈恋爱从来不会超过两个月。”
“能说说之前分手的原因吗?”
乔苒耸肩,以不在乎的口吻诉说:“也没有什么原因,出轨、欺骗、性格不合这些都没有,引用王家卫的一句话,就是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有日期的,不新鲜了,然后就散了。他们对我来说更像是看中的包、衣服鞋子、首饰,得到得很轻易,失去兴趣也很轻易。但是我丈夫还没让我体会到这种感觉,所以我们能一直走到结婚。”
“这么说,在交往中您丈夫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人了。”
“是。”乔苒点点头,神色却有几分不虞。
“您好像很不高兴,之前说您丈夫是篮球运动员,既然能和您认识,那他的人气应该不低,他的吸引力给您带来过困扰吗?”
乔苒眸光微动,记忆像一堆干草料,被苏蘅话里的星火点燃了。
“他在大二的时候参加了很多国内国外的高含金量的赛事,他长得又帅,算是个高人气的运动明星。当明星捧着的人就多,他也被惯出不少明星脾气。他不会讨好我,自己就有掌控全局的自信,很多时候我全程被他拿捏在手,我们交往的时候他手机里女孩甚至男孩,消息就没停过。”
“那他会和那些人联系吗?”
“他不敢。”乔苒下颌微扬,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
“为什么要说‘不敢’?”
“追他的人是很多,追我的人也不少,他试试就能发现谁才是最没安全感的那一个。”乔苒从刚开开始一字一句就压抑着怒气,
这就是问题关键所在,乔苒几乎是一种报复的态度进行反击。
“您丈夫上次不是痛哭流涕过吗?那他应该是最没安全感的,可是他的不安全感好像是您一手造成的,因为他一开始不是这样的,您说对吗?”
乔苒不解地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一开始我说的应该解决的问题是他总是控制我,现在你说他控制是因为他没安全感,难道这都成了我的错了?!”
“乔小姐,您先别生气。一段婚姻是由两个人组成的,除去出轨、家暴那些行为,它出现的矛盾肯定和两个人都有关,不能全赖到一个人身上,计较谁多谁少也没有意义,因为只要你们不想分开,想一起走下去,就必须一起解决,只丢给一个人是不成的。”
婚姻这道庞大的命题丢给苏蘅来做,肯定答不到满分,说不定及格都很难,但只要能让乔苒发现自己的问题,不要否认、不要逃避,她才有拿笔的资格。至少苏蘅要让她找到入场券。
乔苒稍微冷静,但苏蘅还是能感觉到她的不情愿。让一个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主动剖析自己的过错肯定是困难的。
苏蘅一边对她的怨怼心情表示理解,一边请她讲述和丈夫的恋爱过程,两人如何相处,矛盾发生又如何解决。
乔苒很是不解,她不想回忆之前的事,因为之前好不容易给她们的矛盾盖棺定论,现在再讨论总有可能会翻案。
苏蘅知道她不想在回忆中看清自己的错误,但是不能勇敢地承认自己的不足,一味维持虚假的自尊,怎么能解决问题。
“我是希望您能增强对自我的认识,不是非要指责您。”
乔苒听了苏蘅的话,开始回忆起她们恋爱中发生的事,隐藏在海面下的冰山,现在在一点点露出水面。
和苏蘅想的差不多,吴鸿煊那种平常人没有的沉稳气场和自如的掌控力,一开始给了乔苒别人没有的吸引,但也常常令乔苒感到自己被反压一头,她厌恶自己在感情中不能掌握生杀决断的主导权。当吴鸿煊行事作风让她不舒服时,她就通过和别人搞暧昧的手段让吴鸿煊吃醋、难过,其实她心里希望看着吴鸿煊因为自己失去理性、情绪失控,故意让他撞见而像个卑微的妒夫攻击情敌。
她的本意不是真的想要出轨,而是为了打压吴鸿煊。她想要向心理师问明白解决丈夫控制欲的问题,其实是她自己玩脱了,丈夫因为她的打压,触底反弹激发控制欲,又因为“离婚”这一更强力度的打压而丧失希望,现在他因为看不到乔苒的在乎,彻底没有纠缠的力气了,彻底对乔苒俯首称臣了。
乔苒猛的从沙发上站起来,挑起眉梢,语气凌厉:“您的意思是,我总是讲丈夫控制欲带来的困扰,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却忽视了自己也存在的问题?”
“您先别着急。”苏蘅拿出手机给她看了一段视频。
视频里男子拿着手机优哉游哉地在浴室录像,而玻璃门外是怒火朝天的妻子,愤怒地嘶吼着“I hate you!”。神色癫狂满腔怨愤,双手猛烈地捶打着门,仿佛下一刻就会撞碎门然后和男人撕打起来。
而男人神色没有一点害怕或厌烦,而是满不在乎地耸肩,指了指门外的女人,说:“看,这个疯女人,每天都这样,我怎么可能和她过得下去。”
乔苒迅速和男人共情:“确实是这样啊,你到底要我看这个做什么?这不就是我现在的问题吗?”
苏蘅说:“你有没有发现,其实这个女人比男人更痛苦?”
乔苒不解地看着他。
苏蘅为她翻看评论,底下有和乔苒一样同情男方的,但更多点赞量更高的却是同情女方的。
有情感专家现身说法:“不要以为男方是完全无辜的,正是男方长期漠视、贬低、打压等情感虐待导致女方精神失控,得不到正视的目光实际上比暴力更加痛苦。”
这种情况在父母子女、朋友之间,也很常见。
乔苒怔怔地看着他们,视频里的人影好像与记忆逐渐重合,在她眼前晃着虚影。
“你是说,真正有问题的是我,就和视频里的男人一样。”
“您觉得自己的问题是什么?”
乔苒咬了咬牙,道:“在心理学上这应该叫自我中心,其实真正有控制欲的是我。”
乔苒想了想又坐下:“那您觉得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你觉得呢?”
“老实说我不想和他分开,但是受不了他凌驾在我之上。”
“为什么你要觉得这是‘凌驾’,适当让步不是丧失自尊,将别人踩在脚底下并不能彰显自己的地位,恋爱婚姻中两个人首先应该是平等的。你在丈夫控制自己生活的时候是什么感受?”
“很……不舒服。”
“所以您丈夫之前也会感到不舒服啊。”
乔苒眼神充满了怀疑和茫然,呼吸急促,胸膛开始剧烈地起伏。
“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我不能替你做决定,只有你自己想做才可以。”
“我……应该和他道歉,改变自己自我中心的倾向,可是我不保证自己能做到。”
“我明白,性格本来就是很难改变的,如果勉强也不要强逼自己,但我相信您丈夫看到您的努力之后会对你们的婚姻更有信心。解决夫妻矛盾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你们愿意一起努力就是好的开始。如果您之后还有问题也可以继续来这里咨询。”
“谢谢您,苏先生。”
乔苒之前升腾的情绪像被飓风席卷过的旗旌,平息后晃动意味深长的余波,和苏蘅道谢之后若有所思离开了咨询室。
*
“师哥,我做到了。”
苏蘅敲门进蒋回川办公室,兴奋地和他分享今天的成果。
“你悟性很高,我早就说过你适合做心理咨询师。”
蒋回川眸光温柔地看着苏蘅,苏蘅因为兴奋微鼓的脸颊让他很想上手摸一摸。
“也不全是因为我的悟性,是有一个人点醒我了。”苏蘅不知道想到什么,脸颊微红。
“哦?怎么说?”
苏蘅不设防地笑了起来:“是和我合住的一个小孩。他告诉我来访者故意隐瞒的新思路,一开始我带着医生的惯性思维,听取乔苒说的病症,然后对症下药,可是心理咨询和医院精神治疗不同,我一直跟着来访者的思路和情感走,就掉进她设计的漩涡里,多亏那小孩点醒我,我才能走出来。”
师哥视线转移到他的高领毛衣:“我刚知道有一个和你合住的小孩。”
他眸色逐渐加深:“这么厉害的小孩,有空我可得见一见。”
“好啊,”苏蘅大方应了,“等师哥有空就来我家里玩一趟吧,师哥到现在还没去过呢。”
说着他又开始反思,“心理师的工作其实挺被动的,如果来访者并不是真的想要解决问题,一直在隐瞒的话,我们也没办法看清真相。”
“因为来询者往往是当局者迷,如果心理师不能帮助他从不同角度看问题,也势必会和他迷到一块去。你现在已经找到门道了。”
“嗯,现在脱离实习生队伍了,以后的个案,师哥您放心给我安排。”
“好啊。”蒋回川勾着笑看他,“对了,明天我有一个朋友在京市办艺术插画展,还有衍生的玩偶周边,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去看看?”
苏蘅点头说好,蒋回川轻笑:“那明天下班我开车带你去。”
尹星觉是在国内国外享有高人气的新锐画家,个人艺术展在中心一家美术馆举办。
他是青年画家中少数能把握传统艺术和审美潮流的画家,很多作品在国内国外各大艺术展获得不菲成绩,笔下的很多卡通形象在年轻人中掀起一波时尚潮流。
苏蘅跟着蒋回川沿着画廊逛,每一幅画蒋回川都能为苏蘅介绍出艺术表现手法、创作主旨和作者思想情感,解释得头头是道。
苏蘅忍不住星星眼:“师哥你真厉害,什么都懂。”
蒋回川失笑:“你有没有想过,这些都是我瞎编的,其实根本没这么高大上。”
“啊?”苏蘅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蒋回川笑得更厉害了,忍不住上手掐他的脸,苏蘅立刻躲了过去,很是不情愿。
“师哥,我现在都多大年纪了,你能不能别像以前一样老掐我脸啊,在外面好歹也给我点面子。”
“好好好,给你面子,那里有他那些卡通形象周边玩偶的展览,我们去那儿看看。”
一众卡通形象都是圆脸胖身的小孩,表情又丧又甜。
蒋回川问:“喜欢吗?”
苏蘅笑着说:“挺可爱的。”
“我记得你大学的时候出去玩就喜欢抓娃娃,可是又抓不到几个。”
“哈哈对,”苏蘅笑弯了眼睛,“舍友还说抓娃娃是小女孩玩的,还嘲笑我没有女朋友,只有师哥你还会帮我抓,虽然抓得也不多。”
“一会儿碰到尹星觉,我和他说声,给你白拿几个。”
“好啊。”
说曹操曹操到,尹星觉过来和蒋回川打招呼,蒋回川互相为他们介绍。
“我朋友,大艺术家——尹星觉。”
“我师弟,苏蘅,现在在我的心理咨询中心工作。”
尹星觉一头浅栗色卷发垂在脖颈,气质妖冶又风流。
苏蘅向他伸出手,说你好,尹星觉回握,语气揶揄地说了声苏小师弟,被蒋回川咳了声以示警告。
“我师弟喜欢你的卡通玩偶,给个不过分吧?”
“不过分,当然不过分。”尹星觉朝苏蘅眨了眨眼,“师弟就算是都拿走也可以啊。”
“谢谢,我就要一个做纪念就行了。”
三人一路闲聊,多是蒋回川和尹星觉在说,苏蘅手里拿着玩偶静静地听,时不时说上几句。
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靳卓斯正和一个漂亮女孩拿着画册在聊。
“那就是和我合住的小孩,”苏蘅和蒋回川说,昨晚靳卓斯没和他吃饭,很早就关灯睡了,今天正好碰见给他们介绍一下。
苏蘅叫了一声靳卓斯,不料靳卓斯看到苏蘅就像老鼠看见猫,身板一滞,眼神一僵,竟然丢下女生拔腿就跑。
苏蘅脑海中突然出现个想象,靳卓斯如果上学时看见暗恋女孩肯定会吓得同手同脚跑开。
苏蘅在心里皱着眉头啧了一声,这孩子跑什么啊?但还是偏过头在师哥前为他说话:“应该是有什么急事,而且这孩子特别认生。”
“靳卓斯啊,和小师弟合住?”尹星觉问。
“是啊,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尹画家认识?”
“朋友,他来这儿是为了和我谈IP游戏授权的事。”
“这样啊,”苏蘅颇有种家长般的自豪之情,向他师哥夸耀道,“这孩子可牛啦,年纪轻轻游戏设计的可厉害,还和朋友一起创业开了公司。”
“你再这么夸别人,当心师哥不乐意。”
苏蘅看着蒋回川说:“不可能,师哥你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和小孩计较的。”
过了一会儿,蒋回川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打完之后抱歉地对苏蘅说:“京大辜教授说有个会提前了,我现在要赶过去,来不及送你回去了。”
“没关系师哥,刚好那小孩也在,我让他把我捎回去就行。”
“好吧。”蒋回川眼神很可惜,手一顿,拍上苏蘅的肩膀,“下次我不会失约。”
苏蘅点点头,说:“我们还计较什么。”
蒋回川走之后,苏蘅给靳卓斯发微信,让他一会儿等等自己,他没开车,顺路捎回去。
靳卓斯迟迟不回消息。
尹星觉伸手递过一串钥匙:“他刚才钥匙着急掉下了,那小姑娘转交我的,你给他送过去吧,现在应该在西北边树林那块儿。”
“好。”苏蘅接过,现在也到该离开的时候了,找到人正好一块回家。
苏蘅走去西北角,这有一片香樟树林,满目绿意葱葱,人只有前面那一个,苏蘅一眼就认出是靳卓斯来了。
“靳卓斯,你车钥匙落了!”
靳卓斯疾走的身形一顿,紧接着,极速奔跑起来。
苏蘅满脑袋问号,眼看人越跑越远,他不知道怎么想的,也跟着跑起来。
他急得喊:“靳卓斯,你跑什么啊!”
“你到底跑什么啊!!!”
声音像投掷入洞底的石子,激不起半点回声。
靳卓斯跑得太快,以苏蘅的体力根本追不上他,越来越喘不上气,苏蘅着急地想,昨天就躲着他,今天一见面就跑,要是再这样下去,两个人同在屋檐下,尴尴尬尬的,还能不能住了!
“你给我站住!”苏蘅把手里抓的玩偶,用力一扔,啪叽砸到靳卓斯头上,然后掉了下来。
靳卓斯像被砸醒了,停止了脚步。
苏蘅急喘吁吁,是真跑不动了,拖着步子走到靳卓斯身边。
“你到底怎么了,不就是耍了个酒疯吗?脸皮怎么这么薄!”
靳卓斯面对苏蘅的指责一言不发,脸涨红着,垂着头不敢看他。
“再说了,被耍酒疯的人是我,我都没怎么着呢!真男人,就不要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知道吗!”
“我……”靳卓斯用力喘气,结结巴巴地说不利索,目光闪烁着一碰到他,就挨烫似的躲开。
“行了行了,你的意思我都懂!在外独自打拼,谁都有压力大的时候,我以前喝醉酒能抱着兄弟哭一宿,现在这不是都成长了吗。人都有这一段经历,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靳卓斯很想说,他们根本不是一回事,但是根本没法说,现在局面已经很尴尬了。也许从他刚见到面就下意识跑开始,就大错特错……可是双腿几乎下意识行动,根本控制不住……
苏蘅仍然沉浸在自己男人的豪迈和慷慨激昂的兄弟情中,索性也和靳卓斯敞开了说,他的手拍上靳卓斯肩膀安慰道:“你不就是想你哥了吗,很正常,不用不好意思。我比你大12岁,按理说你应该叫我叔。但你要是愿意,叫我声哥也行,以后我就把你当亲弟弟看!”
靳卓斯抿着嘴唇,憋出一句:“……我还是叫你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