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寺

精彩段落

谢康城依山傍水，是去往关外的必经之路，往来者多是衔南国的本土商队，偶尔也能见着手持通行令的蓝眼异族人来关内做生意。

三年前，边境战乱平息后，关内关外开始互通有无，谢康城也因此大受裨益，成了小有名气的繁荣边城，夜夜灯火鼎盛，宛若镶嵌雪山玉带上的一颗明珠。

而在这座不夜之城倚靠的雪山之上，有一处遗世独立的寺院。

寺院不大，一间院落，两处佛堂，三所厢房，麻雀虽小，但也五脏俱全。

寺院大门之上，挂着个木牌匾，被风雪侵蚀得不成样子，却依稀可辨上书三个秀丽大字——“海棠寺”。

先前有传闻，寺庙里住着个世外的高僧，相貌俊秀，一双秋水眸勾魂夺魄，不似僧佛，倒似魅惑众生的天魔。

而且寺庙中的人从不走出那方寸之地，每日饮食补给，全靠边军队伍的人送去，且边军还下了禁止，不许任何人靠近那座院落。

于是便有人猜想，那寺院中的，或许是某位将军藏下的美娇娘，男人哪能长那么好看？

只是这个传闻却在这几日被打破了。

不久前，有个酒鬼汉子，醉后听说了雪山寺院藏美人的传闻，便借着酒胆，夜探雪山。

但当他费尽力气，爬上那墙头，向寺院内张望时，却只看了一眼，便哀嚎惊叫一声，滚落下墙头，连滚带爬，仓皇下山。

一下山，众人立刻围过来打探，是否那寺院中的美人真如传闻中美艳动人。

酒鬼脸色煞白，先前的醉意一扫而空，像是被人往脑袋上灌了一盆凉水，哆哆嗦嗦说道，“那寺院里住的不是人！是鬼！”

众人也顿时被吓住了，连忙要酒鬼道来原委。

酒鬼说，那寺院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和尚，而是两个。

当时他一眼望去，两个和尚相对而坐，其中一个面向他的和尚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抬头，冲酒鬼咧嘴一笑。

这一笑！比醒酒汤的效果好千百倍！

酒鬼看见那一张布满疤痕的脸，宛若碎裂的瓷器，冲他一笑，杀气扑面。

酒意顿时消散，叽里咕噜滚落下山。

有人问，“那另一个和尚长什么样呢？”

酒鬼道，“逃命都来不及，哪儿有功夫瞧另一个的模样？大抵，应该是一个德性！”

众人听后，心中各有滋味。

有人惋惜，有人后怕，有人意犹未尽，却没人再搭理酒鬼，一哄而散，各自离去了。

而此时，海棠寺内。

满面疤痕的和尚正与对面的和尚吃着斋饭。

“师父，刚才是不是有人来了？”

对面的和尚声音干净，瞧过去，一双秋水眸子清晰明亮，面容俊秀，唇红齿白，竟有几分雌雄难辨的韵味。

满面疤痕的和尚开口，声音是与相貌极不相符的好听。

他道，“不妨事，应当是无意间路过的。”

俊秀和尚点点头，便不再问。

自他十四岁跟随师父来到此地后，足足三年，再没见过外人。

来到此地后，师父为他取了个法号，名为海棠，给自己取了个法号，名为罪空，师徒二人一同剃度，遁了空门。

他曾问过师父，为何要给他取“海棠”这么个法号。

师父说，因为海棠好看，他也好看。

他似懂非懂。

这世间，大概就海棠一个叫海棠的和尚了，他想。

饭后，又是例行去佛堂念经。

海棠去正佛堂，那里有一尊镀金的佛祖像。

罪空则去另一间上锁的佛堂，自来到此地开始，海棠便一次也没去过那里。

罪空说，等哪一日他圆寂了，海棠才可进去。

上锁的佛堂里面漆黑一片，罪空用火折子点燃佛前两盏明灯，烛火罩上灯纱，柔和的光亮布满佛堂。

佛堂内也供着一尊镀金佛像，只是那佛像，竟有七分模样与海棠相似！

而佛前的供桌上，摆的也不是香烛贡果，而是一把阔刀。一把杀人的阔刀。

罪空从容地在佛前打坐，摊开经文，刀面韧铁反射出寒光。罪空闭目，口诵慈悲。

正佛堂的海棠也在念诵佛经，只是心思却不免被先前酒鬼那一声呼叫吸引了去。

海棠三年未曾入世，明日便是师父的寿辰，往年都是边军送来贺礼，今年他想自己备些礼物。

念想至此，他的目光瞥向院落中那扇大门，门外的冰雪世界是他许久未曾踏足的世外。

海棠轻轻起身，看了一眼上锁的佛堂，恍惚间，一步迈出了佛堂。

脚步落地时，他心头猛然一颤，左胸膛开始擂鼓。

只是去为师父备些贺礼，明日早些回来，应当不碍事。

海棠心里这样想着，脚步慢慢从佛堂延伸到院落大门。

“吱呀—”

大门传来的细微呻吟将海棠惊了一身冷汗。

他回过头，看见上锁的佛堂并无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海棠的推动下，大门缓慢开出一条足够宽的缝隙。

“噗。”

朴素的布鞋踩在雪里，发出愉悦的声音。

海棠满脸通红，他从宽缝里挤了出来，踩在了雪上。

又一声“吱呀”。

海棠寺的大门闭上了。

海棠被关在了门外。

门外没有风雪，月朗星稀。

居高向下望，能看见偌大的雪山上有一处巴掌大的院落里跑出了个小黑点。

小黑点先以缓慢的速度与院落拉开一段距离，逐渐的，速度越来越快，像一只奔跑的雪兔！

海棠大笑着，大叫着，他喘着粗气，面色赤红。

“噗通。”

他一个踉跄倒在了雪地里，可他依然在笑。

他张大嘴，让月亮的光亮淌进他嘴里，又疯癫似地笑出了眼泪。

海棠爬起身，抓了一把寺院外的雪塞进嘴里。清甜可口，仿若自由。

他的心跳逐渐平息，口中念诵着经文，缓缓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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