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他们互相搀扶着到议事堂的时候,里面气氛十分凝重。
汪执到了门口就没敢再让冯京使继续扶着,开玩笑,要知道掌门可是生怕唐小公子磕住碰住,掌门面前,阁主连个重话都不能对他说,给汪执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他师父面前使唤冯京使。
他整了整袖口,走到众人面前行礼,“师父,唐小公子来了。”
说完便抬脚往温参旁边一站,成了一根面容庄严的英俊柱子。
众人的目光刷的一下转向门口。
冯京使十分大方地笑了笑,坦然接受众人的打量。
作为一个人生梦想就是混吃等死的小少爷,面对这种场景他坦然的有些过分,倒是这会儿打量他的众人神色却各异。
岑嘉州坐在主位,看着正笑眯眯地四处打量的冯京使默默移开了眼。
冯京使:“······”
好嘛,他本来还不知道去哪里找个舒服一点儿的座位,这逆徒还成天上赶着给他添堵。
他睁大眼睛,颇为惊喜地喊了一声,“夫君!”
然后众人就眼睁睁的看着他张开双臂跑向了岑嘉州,而后挽着他的手臂亲亲热热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汪执在岑嘉州左手边站着,看的目瞪口呆。
他发誓,近十年来都没有看见过阁主这么黑的脸色。
冯京使舒舒服服坐下,而后便看向了岑嘉州两侧的人。
温参可能是服了,这会儿并没有太多表情,倒是汪执又摆出了一副开眼的惊讶神色。而另一侧清瘦的男人对上冯京使笑嘻嘻的目光,有些犹疑不定起来,“这是······”
温参冲他点点头,“这位就是缅州城唐家的独子,唐素与。”
那男人哦了一声,看了冯京使一眼,直觉不能问他,就又转向了温参,“那唐公子是如何·····”
他这话问的吞吞吐吐,岑嘉州本来就木着的脸更黑了。
温参打量了冯京使一眼,缓缓点头,“唐公子来此,与成然兄此行目的并不冲突。”
他说完一抬头,只见却成山门主成然跟冯京使两个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他。
温参:“······”
他本着不能够刺激到冯京使的人道主义原则,认真想了想,斟酌了一下话语,“是唐老爷为了保护爱子,但又怕中途被有心之人截胡,这才假借成亲之名送来我们这里的。归根结底,现下聚集在这大堂中的各位,都是为着同一件事的。”
温参声音沉稳有力,“缅州城最近,不大太平。”
成然沉吟了一下,抬手叫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出来,“渐之,给岑阁主与温掌门详细汇报此事。”
少年这会儿看着沉稳不少,他迈步到中间,冲着岑嘉州与温参行了礼,“岑阁主,温掌门,缅州城最近是有一些妖邪作祟,但都是寻常小事,却成山门下弟子清除之后,倒也安然无恙。”
“只是最近一段时间,有弟子查探到缅州城外三里左右出现了一座异常的寺庙,里面供奉的并非什么名正言顺的神,而是一位一身素白,眼上覆着一根三指宽白绫的道人泥塑。”
屋内气氛微微一凝。
成渐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更重要的是,那张供桌下,正正摆放着一口空棺。”
温参继续追问,“可若仅仅如此,却成山未必不能料理。何必今日前来?”
“当然不仅如此,”成渐之蹙眉,“却成山发现此地之后便一直暗中关注,本以为无事,但半个月前月全食那晚,官府那边出现了七名失踪者的案子,一直解决不了,这才找到却成山门前。”
“据官府的人说,那七具尸体均是被折磨致死,死前被人硬生生地从身上卸下了某一部分。有的的是头,有的是手或者腿,也有的是躯干。”
温参有些不解,“那第七个人呢?”
他抬头看向了疑惑不解的温参,冷静地与后者对视,“最后那一个,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被人剜去了。但令人不解的是,这双眼睛并未被拿走,只是被随意丢在了尸体旁边。”
众人一时间都沉默下来。
成然思索了一会儿,说出了他们此行的目的,“这次事件过于诡异,为了避免后患无穷,还请岑阁主亲自出手,还我缅州城百姓太平!”
岑嘉州从刚刚才开始就一直沉着目光在思索什么,这会儿他挣脱开冯京使的手,拎着这人的衣领将人从自己身边扔了下去。
而后他站起身来,右手轻轻覆上身侧的佩剑。
“送他回缅州。”
众人俱是一惊。
温参第一个站出来维护这个脆弱的唐家心肝,“不行!缅州现在局势不明,唐公子回去岂不是送死!再者说了,唐家当初送他过来的时候可是嘱咐我们要好生看管,你怎么能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成然也有些为难,“岑阁主,这情况混乱,唐小公子若是不慎卷入,岂不是·····”
他顶着冯京使明晃晃、笑吟吟的天真打量,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岂不是回平白给唐小公子增添性命之虞。”
他们几个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反对这个草包卷入,倒是冯京使作为这个争论的核心人物老神在在,他稍作思索,打算看看岑嘉州的具体意思。
冯京使粲然一笑,“好啊!”
他说着转过身又要去抱岑嘉州的手臂,“夫君是要和我一起去看我阿娘吗?走啊走啊,一起一起!”
成然看着冯京使不知死活的动作,惊疑不定,“那·····岑阁主的意思是·····”
“不,”岑嘉州冷冷打断成然的话,看都没看冯京使一眼,“我的意思是,让汪执护送。”
他轻轻一甩袖,躲开了冯京使的纠缠,迈步走向了殿门。
成渐之猝然抬头,看冯京使经过,开口就要继续求情,“岑阁主!此事诡谲异常,且危及缅州城百姓,晚辈恳请您出手,护缅州一方太平——”
岑嘉州头都没回,一手抚剑,一手松松背于身后,
“即刻启程。”
半日后,清岩山下。
向来清净肃穆的山门前聚集了一大长排人马,远远延伸下去,不过人数虽然多,但也并不吵闹,每个人都垂着头安安静静的等着领袖发号施令。
冯京使闲闲地晃着胳膊将袖子甩来甩去,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两位掌门之间的客套结束。
他站的不远不近,跟两位掌门只见正好间隔了两位正互相看不顺眼的青年才俊。
而且这两位青年才俊的其中一位还十分擅长引火烧身。
成渐之不知道将他那把重剑收到了哪里,这会儿十分轻松,正双手环胸站在汪执身前,脸上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早就听闻清岩山御剑之术出类拔萃,想来此次下山肯定也是看不上我们却成山这些凡俗的寒酸排场,汪执兄,是也不是啊?”
汪执皮笑肉不笑,“我们清岩山弟子一心向道,平日支出全集中在了心法佩剑上,比起讲排场喜豪奢的某些仙门世家公子哥,的确是寒酸不少。”
成渐之把手臂慢慢放下了,“······姓汪的!你骂谁呢!”
汪执一脸吃惊,“哦?成少门主怎么如此气愤?”
成渐之胸膛起伏,半晌不忿道:“我们打一架!一局定输赢!”
······
冯京使有些无奈。
又菜又爱玩了属于是。
他默默看了一眼不远处车队的第一辆马车,全车鎏金,飞檐制顶,在阳光下显得十分夺目。就连车窗处显出的帘子是半旧不旧的金楠丝,这玩意儿放在五年前都要十万金一匹的,如此看来,里面绝对是更加够排场。
冯京使默默叹了口气。
想当年,他因为喜欢亮晶晶的风格而把自己寝殿的装扮规格直接提升了五个度的时候,也是顶着掌门师兄的念叨私下把床帐换成了金楠丝纱帐,睡觉的时候都感觉自己如在云端。对修行有没有帮助不知道,但是好看是绝对的。
······好想回我金碧辉煌的寝殿睡觉哦。
冯京使默默怨念地看了一眼还在客套的掌门师兄,心中忿忿。
可是现在要回缅州城,而且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什么邪魔外道威胁一下子。
人生真是死的早不如死的巧。
温参看着已经气冲冲走上自己马车的成渐之,也开始给成然做最后的总结,“成然兄此去一定要小心行事,此次随行的人中并非全部都是我仙门弟子,唐小少爷少不经事,汪执又是医修,还请成然兄多多关照才是。”
成然跟着他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儿子,然后不知道用什么东西远程弹了他一下。成渐之突然被人弹了后脑勺,愤怒转身,结果正好对上自己亲爹的注视。
成渐之:“······”
他顿了顿,然后怒气冲冲地又走回到汪执跟冯京使面前,“愣着干什么!再不上车就自己从山上跳下去吧!”
看成渐之又怒气冲冲地走了这么一个来回,成然这才转身,冲温参拱了拱手,“一定,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温参和蔼点头。
结果成然刚走了没两步,成渐之就从马车一旁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委屈又大声,“爹!他们两个笑话我!”
帘子后面,冯京使和汪执瞪着眼睛无辜地看向成然与温参。
成然感觉自己脑门上的青筋又在跳了,“·····闭嘴!马上启程!”
*
缅州城本来是个河上的交通要塞,因此来往的商人旅客十分之多,也算得上是一个富庶之地。但最近因为出了大案的原因,种种往来的商旅少了很多,大多对外营业的客栈萧条不少。
他们一行人从清岩山下来之后便直奔缅州城内,从东门入城,一路上别说见到多么热闹的景象了,就连酒楼茶馆大多都闭门谢客。
冯京使坐在窗边,打起帘子往外巴望。
这缅州城他上辈子虽然了解不多,但这辈子至少顶着唐素与的名头在唐家蹭吃蹭喝了一段时间,知道这里的风貌与地势走向等等外部因素绝对不会在短时间之内对这座城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再结合之前成渐之所说的种种情况,这一定有什么他们尚未发现的因素。
车子行的很慢悠悠,正好街边有一两家卖炊饼的摊子,香味顺着冯京使打开的车窗飞速钻了进来。
冯京使抽了抽鼻子。
汪执和成渐之第一时间转头看过来。
汪执跟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窗外,出声问道,“怎么了?”
成渐之则是抱着手臂一脸警惕。
“我想吃炊饼······”冯京使可怜巴巴往外一指,“我好饿。”
汪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成渐之先颇为警觉地握紧了自己的钱袋,“马上就到客栈了。”
冯京使也不在意自己的请求被回避掉了,当即又亮着眼睛冲成渐之笑,“是要去吃好吃的吗?”
他接着欣慰地点了点头,“太好了,那吃完就能回家啦!”
“不······”
“嗯?”
成渐之颇为傲娇地抬着下巴点了点他,“你,不能走。”
“为什么?”
汪执倒是接过了话头,“阁主虽然让我们送你回缅州,但毕竟你是被送到清岩山的人,现在邪祟未除,你贸然回去不是毁了唐家二老的一片苦心吗?”
冯京使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前面的马车停下了。
一位弟子敲门通报,“少门主,门主要您带着客人先行去往客栈休息,等门主与官府的人了解清楚情况之后自会过去。”
成渐之摆摆手,“知道了。”
冯京使立刻来了精神,“那我们是先去吃饭吗?”
成渐之这会儿懒洋洋的,根本不把这个小傻子放在眼里,“什么我们我们的,都到你家门口了,不该你做东吗?”
他说着轻巧,本来就是打发这小傻子玩的,没想到这人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追问,“可以啊,那吃完饭,你能陪我睡觉吗?”
汪执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成渐之:“······”
冯京使好像一点儿没感觉到成渐之已经完全黑下来的脸色,依然自言自语嘀嘀咕咕,“我每天晚上都要别人陪着睡的,不然会害怕。”
成渐之语气僵硬:“不行。”
冯京使这会儿有些被吓到,期期艾艾抬头看他,“我可以让你也睡床······”
成渐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行!做梦去吧你!”
*
他们一行人收拾完毕已经快要点灯了。冯京使最终还是成功从成渐之手里白吃白喝了一通。虽然没有成功混到住一间屋子,但他凭着自己傻白甜的名头,成功从负责分配住宿的弟子那里拿到了成渐之隔壁房间的钥匙。
成渐之作为却成山少门主虽然看着十分不羁,但毕竟还在给人当儿子,因此也不敢太过放肆。再加上成然一向节俭,因此他们一行人全部都是普通的屋子,一个例外也没有。
冯京使进了屋子,反锁上门,第一件事就是四处溜达着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听一耳朵八卦。
结果站到窗户旁边才知道,原来人家原本就没打算避着这位唐公子。
冯京使看着成渐之房间半掩不掩的窗户,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不过他也不大在乎这个,早在岑嘉州还听他教训的时候,他就说了,脸面这种东西就是一种负担,谁要谁受罪。
现如今物是人非,他成了什么功力都没有,一不小心就能再别人间的傻白甜,都能对着自己徒弟随口叫夫君,可见是把当初自己说的话贯彻落实了。
冯京使探出半个身子,使劲儿往成渐之的窗口贴近了一点儿。
按理来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缅州城的官员早就该出来寻求外援,但是毕竟犯罪手法并没有太过诡谲,因此也并没有全权仰仗却成山和其他仙门。
成然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今晚先在此歇息,明天一早,你叫上几位师兄和汪执一起,去那座寺庙看看。”
成渐之却不大赞同,“每次事发都是夜晚,我们为何今晚按兵不动?”
成然声音本来就不高,说到这里又低了下去,“缅州城城内的守护大阵恐有变数,我与朝廷镇守此地的护法使一同去看看。”
成渐之点头,“父亲小心。”
“嗯,”成然听声音转身要走了,“你今晚不要太过放松,护好客栈。”
“是。”
两人说完,隔壁房间就开了门。
冯京使也顾不上关窗户了,跑到床边一把抱起自己的被褥直接冲了出去。
成然还没有走。
冯京使简直一百个开心。他打开房门,先是装作怯怯的样子往外张望了一眼,正好碰上成家父子投过来的眼神。
成渐之先是一惊,而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伸手就要推他父亲,“·····爹,你快回去睡吧。”
冯京使闻言又畏畏缩缩地偷偷觑了成然好几眼,一副有话要说的表情。
成然拦住成渐之,冲冯京使点了点头,“唐公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冯京使可怜巴巴地点了点头,丝毫不用酝酿就哽咽着回答道:“我·····我有些害怕。”
成然一愣。
冯京使再接再厉,“没关系的!我·····我知道少门主不喜欢和别人一间屋子,我守在门口也行,感觉离他近一点就好。”
成渐之在成然身后都要被气的厥过去了,“你说什么屁话!”
成然面色不虞,“渐之!唐小公子向来娇弱些,又没有法力傍身,你多照顾他一些也是应该的。爹是怎么教育你的?”
成渐之被气得语无伦次,“他······你知道他当时嘲笑我我什么吗!他说我厉害是因为我法宝多!我·····”
“你随身带的是不少啊,”成然皱眉,丝毫没觉得这话哪里错了,“这次回去告诉你娘,男子汉大丈夫在外依靠的真刀真枪,总带一身法宝做什么。”
成渐之放弃挣扎了。
他转过头,狠狠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冯京使,声音咬牙切齿,“滚进来睡觉!”
冯京使高高兴兴迈进去了。
成渐之看着自己亲爹渐行渐远,这才砰地一声甩上门,打算先给冯京使立立规矩。可谁知一转头,就看到冯京使在对着他的剑动手动脚。
成渐之惊呆了,“住手!”
他上去一把推开了冯京使,“你在做什么?!”
冯京使被推得一个踉跄,手里还抱着被子,声音模模糊糊:“我知道我肯定不能和你一起睡,这把剑好厉害,能不能让它守我一个晚上?”
成渐之想都不想,“不行!”
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冯京使,眼里满是怀疑,“这把剑可厉害了,要是你不小心磕到又去找我爹告状怎么办?”
冯京使也不是一定要和一把重剑睡觉。他撇撇嘴,“那有什么能保命的东西借我一个也成。”
成渐之颇为嫌弃地白了他一眼,随后从随身的腰带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了冯京使。
“喏,我娘做的,这里面的符咒能掩盖生人气息,你躺在那里跟一截木头没什么两样,放心睡吧。”
冯京使接过,然后自觉地抱着被子往地毯上一扔,把被子卷吧卷吧就准备躺下。
“喂!”成渐之颇为无奈,“你乱跑什么?正对着窗户还在地上睡,你明天是想变成只会流口水的傻子吗?”
冯京使也很无奈,“那我在哪儿睡?”
成渐之吹熄了灯,头都不回上了床,“来床上!这里地方大,盛得下你!”
冯京使叹了口气,就着月光弯腰拎起自己的被褥,眼睛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他动作瞬间一滞。
成渐之已经躺下了,看着冯京使磨磨唧唧不动了还以为是这人又在想什么坏点子,“你快点儿的!别想我去帮你!我能让你来床上睡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冯京使依然没有动。
窗外的月光轻轻洒了进来,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眼睛慢慢看向了床底。
那里有一闪而过的雪亮的白光。
好像······是剑。
成渐之撑起了身子,有些不耐烦了,“你来不来?”
“嘘,别说话。”
这几个字和他之前想着办法坑人的语气完全不同,成渐之瞬间明白了。他伸手摸向枕头下放着的匕首,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
冯京使的声音放的更轻了,但语气却满是疑惑,“你床下那位······带了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