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狭窄空荡的房间,呛鼻的烟雾缭绕四周。空间逼仄,洁白的墙壁落下一片阴影。紧闭的窗帘遮住透过阴雨的光,星火在修长有力的手指间微颤,焰色与灰暗交替。
手的主人靠坐在墙角,薄唇吐出的白烟沿过高挺的鼻梁,俊朗分明的五官朦胧,只是眼底的青黑凸显颓意。
击打窗檐的雨声骤停,一阵剧烈的痛意突袭男人的胃。
指尖的星火熄灭,几滴冷汗从男人额角滑落。男人身上只穿了件背心,露出精壮的肌肉。眉头在听见恼人的铃声时紧蹙,在来电界面随意一滑,开口便是带着恼意的低哑:“说。”
对方稍顿,随后开口:“佘先生,根据佘老先生的遗嘱……”话音未落,一声嘟响阻断了剩下的话。男人起身,在通话记录里看了几眼,点了点“张叔”的号码。
把手中打转的打火机放在一旁,佘浔随意穿了件外套,走出家门。“张叔,交给你了。”得到犹豫的应答,佘浔挂了电话。
地面潮湿,闷热的空气更添几分厌烦。
楼下的早餐摊还在,佘浔扫了几眼,要了一份手抓饼和一杯豆浆。豆浆还有些余温,佘浔喝了几口,便又抽出烟盒。
黑金色的烟盒里只剩下寥寥几根,佘浔拿出打火机,一个打转,蓝色火焰点燃棕色的烟草。耳边倏地响起一声簌簌声。
楼下去年就新铺了一条沥青路,在路两侧植了两排灌木丛。这里本就是比较偏僻的镇子,卫生也是较随意,蟑螂老鼠在灌木丛里乱窜是经常的事。
佘浔没有在意,只是白色的跑鞋上突然多出一块棕色。那片棕色动了动狭长的触须,彻底没了生息。任谁在走路时鞋上突然多了个死蟑螂心情都不会好。佘浔掐了燃到一半的烟,视线转向一旁的灌木丛。
好巧不巧,与一双乌亮的眼睛对上。
那双桃花眼散着几根红血丝,眼底漫上了一层水光,挑起的眼尾下垂,猝不及防撞进佘浔黑沉的眸,长而黑的眼睫像蝶翼微微颤动,引人怜爱。
佘浔不甚在意,抬脚想走。
估计又是哪家小屁孩乱跑出来玩。
突然,裤脚生出一股阻力。他微微垂眸,一只满是的泥垢的手抓住了裤脚。只有几分力气,软趴趴地扒住他的裤脚,佘浔只要稍微抬腿就能挣脱。正要这么做时,一声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像是猫咪抽泣的呜咽。
“别走。”话音刚落,对方一顿,最后一点力气收了回去。
把豆浆喝完,佘浔蹲下身。
叶子杂乱,他随意拨弄了一番,一张满是泥尘的脸露出,哪怕沾满泥垢也不难看出对方的姣好面容。经他这一拨弄,枝条折过又弹回,弹起灰头土脸的人额前的发丝。
绿色的叶子勾着一抹米白。
还是个叛逆的小孩儿?
“你家在哪。”佘浔嗓音低哑,疑问句愣是讲成陈述句。
对方呆愣愣地看着他,嘴唇动了一会儿没说出话,忽地用手捂住口鼻,“阿嚏!”打完一个喷嚏之后,缓缓放下手,神情颇为嫌弃。
“我、我家是C镇的,我爸妈……没了,家里只剩我一个人。因为没钱,我、我出来讨个饭吃。”对方一开始还卡卡顿顿,后来越说越流畅,还带了哭腔。
“你、大哥哥,你可以给我口饭吃吗?”那人突然抬起脸来,眼睛漫上水汽,语气更是小心翼翼,手不自觉地抓住佘浔的袖口。
佘浔定着眼看了几秒,“你叫什么。”
“我、我叫……阿欲。”
“你多大了。”佘浔没在意面前这个人叫什么和满是漏洞的话,只是客套地问个话。
“17。”
佘浔又看了对方几眼,拿出手机点了几番。“未成年不要乱跑,带你去派出所。”
对方愣了一瞬,随即立即抓住他的手臂,脸色变得慌张。“不、不用!千万不要!”刚定位到派出所的手机摔落在地,屏幕四分五裂。
“对不起!其、其实我刚刚太饿了偷了别人家的东西,然后被一帮追着打,我、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躲一下……”
手臂上的力气依然很小,但对方的指尖泛了白。一道冰凉的触感水花迸裂似的刺在佘浔的手臂上。佘浔没再动,因为面前的人双眸含泪,眼周通红。
佘浔看着滴滴晶莹滴落,这才注意到对方好像只穿了件翻领连衣裙,头低低地看着地面,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脏得像个灰团子,肩膀还一抽一抽地。有人路过还往这边看了几眼。
很不适时宜,他听见正哭着的未成年肚子响了几声。
–
林欲看着脚边的蚂蚁搬东西。一只蚂蚁围着一小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在原地打转。随后有四五只蚂蚁来了,林欲把那东西轻轻一弹,突然想起自己正在讨饭吃,连忙又挤出几滴,不时地抽抽肩膀。
他现在难受得很。
他本出身于豪门,过着滋润的大少爷生活。因为小时候对那些亮闪闪的公主裙很感兴趣,家里人也宠爱他,给他想要的漂亮裙子。因此养成了穿女装的习惯,对此他爸也直接袖子一挥,对外宣称他是林家大小姐。
只是最近他爸的商业生涯遇上滑铁卢,一眨眼偌大的集团宣告破产。为了拯救这个巨头,他爸林川嵩不顾林欲意愿跟宋家长子订了婚。
笑话,这个宋家长子他都不认识,只在头条见过几张照片,结婚什么的不可能。于是在婚期将至时,林欲为了自己的尊严,半夜出逃。
逃着逃着,他就逃到这个蟑螂老鼠乱窜的地方,手机身份证行李什么的,都在逃的时候被人偷了。
现在的林欲又冷又饿,身上都是泥污,好不容易遇见个身上衣服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人,只能麻烦人家,编一点胡话,日后他一定会报答。
可是这人看起来有点不好惹的感觉。林欲闭了闭眼,当务之急是填饱肚子,实在不行就给人做牛做马。
正胡思乱想着,一件衣服盖住他的视线,一股淡淡的烟草味袭入鼻间,带有丝丝清爽。
“穿上。”男人冷淡的声音透过衣服。
“带你回家。”
林欲穿上外套,眼睛不知往哪放。
白色的外套穿在他身上有些宽大,袖口几乎包住了整个手掌,堪堪露出粉红的手指。衣摆盖过了屁股,丝丝暖意回笼。
佘浔看了他一眼,把残余温热的手抓饼丢给他。眼睛看着前方,右手抬起一弯,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空了的豆浆杯落进不远处的垃圾桶。
林欲拿着手抓饼没有吃,绵密的细雨落在他的眼睫,冷意随之而来。双手紧握着汲取不多的温暖。前面的人已经走了一段路,林欲撇了撇嘴,迈开磨损的帆布鞋一步一步跟上去。
跟着佘浔到了一个铁门前,随意一拉,棕色的铁锈落了一地。
林欲抿了抿嘴,干裂的嘴唇有些刺痛。
看见佘浔已经换了拖鞋,他呆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动了动脚后跟,林欲疼得闷哼一声。转头看去,脚后跟破了一大块皮,点点鲜红向外涌。
佘浔没了人影,林欲靠着墙脱完鞋,双脚瞬间火辣辣的,大大小小的水泡和破皮有些触目惊心。接触到冰凉的瓷砖,林欲倒吸一口凉气。
啪地一声。
佘浔放了一双拖鞋。注意到他的脚,下意识拿出手机,动作停顿了一番,放回口袋里。重新找了件外套,换上跑鞋出了门。
“你去哪?”林欲眼睛跟着他。
佘浔脚下步子不停,“买药。”
“我可以……进去看看吗?”趁着最后一点背影没有消失,林欲连忙问。
白色的背影停下,“随你。”
人还挺好,虽然脸有点臭。林欲默默地给他做了个简单的评价。忍着脚下密密麻麻的痛意,眼睛环视了一圈。
客厅,应该算得上是客厅,狭小但还算整洁。卫生间,厨房,卧室。只有一件卧室。伸头望了望,一股呛人的烟味扑面而来。随处都是酒瓶和烟头,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在地上厚重的窗帘遮挡窗外光线。林欲想着可能要在沙发委屈一下了。
卫生间还算干净,可能是把脏衣服都放到卧室了。林欲漫无边际地想。
最为整洁的就是厨房了。刀具基本上都是新的,锅和油烟机还包着一层塑料。应该不会有蟑螂。林欲赞同地点点头。
自从行李丢了之后,他已经三天没洗澡了。身上的外套是个名牌,现在已经沾满泥污。沙发上摊着几件长袖,林欲不敢换。一是不太好意思,二是怕是脏的。
那人穿的都是他了解一二的大牌,住的却是这么个小地方,难道是离家出走的大少爷?又或者是被赶出家门的可怜人?
林欲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因为佘浔回来了。
林欲发现男人很高,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肌肉线条流畅,肩很宽,应该经常锻炼。五官棱角分明,俊朗锋利。单眼皮,三白眼。看起来很凶。不过,人还是挺不错。林欲接过他递上来的药膏,露出一个小酒窝。“谢谢。”
佘浔看着人浑身脏兮兮的,一股脑地挤药,手指通红,细微地颤抖。突然开口,冷声道:“不怕感染?”
林欲被他吓了一跳,手一抖,刚挤好的药掉落,刚好掉在一块破皮处,凉意伴随着肆虐的疼痛,林欲吸了吸鼻子,差点儿就掉了眼泪。他的皮肤娇嫩,一点点划伤都能红一大片。
“你没吃?”
没有温度的声音,林欲反应过来他是指那袋手抓饼,老实地回答:“凉了。”佘浔没说话,转身进了房间,再出来时嘴里点着一根烟。
“还能走吗?”
“啊?咳咳,可、可以,咳咳咳。”烟味有些呛。林欲低头轻轻靠在外套领子上,鼻子贴上去,隔绝一些气味。他及腰的长发落了一身,像一只灰白的蚕蛹。佘浔没再说话,黑沉的眸子不知看向何处。烟到了手上,猩红在指尖湮灭,起身再次出了门。
林欲坐在沙发上没力气动,轻轻在脚上吹了几口气。瞄到垂落的裙摆。雪白的裙摆成了黑色,这裙子不能要了。林欲可惜地想。他还挺喜欢这条裙子的。
佘浔再回来时,脸上带着口罩,还戴着顶白色帽子。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林欲看见他关上房间门,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随后,一个袋子落在他的裙子上。林欲拉开袋子,有个梅色的盒子。
林欲把它翻过来,第一眼就是一个光洁的背。
?!
林欲当即扯过袋子丢在一旁,脸上的薄红和热气怎么也散不去。他终于懂为什么佘浔要遮住脸了。现在林欲也很想破门而出回到他的小灌木丛里。
什么啊……
林欲摸了摸脸,热意滚烫。那一眼他差点叫出来。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林欲瞥了一眼罪恶的袋子随即狠狠闭上。好吧,林欲承认,这也是他自己的错。
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卧室门口,手指在半空悬着弯了弯,刚落下又换了个方向。林欲摸了摸耳朵,依旧烫手。深深吸了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抓紧裙子。
“那什么……”
“我是男的。”
没敢听房间里的动静,林欲扭捏地说完一句话迅速跑回沙发,连脚下的刺痛也没来得及管,猛地把头缩到外套里,只留丝丝米白散在身前。
他长这么大没这么羞过。
好一会儿,房间都没动静。林欲慢慢抬起头,热意似乎散了点。身上的痒意在这时突袭,浑身都黏腻感挥散不去。林欲拉开了外套拉链,看着那袋子茫然失措。
难不成真让他穿?
林欲此时欲哭无泪,好心人能不能再跑一趟?
咔嚓。
门开了。佘浔还是原来的样子,丢了件白色长袖到沙发上,随后利落地走进房间关上门。林欲扒了扒,松了一口气。一件简单的上衣和黑色裤子,裤子里面放着他应该穿的。
浴室的水声流淌。佘浔抽出根烟,点燃却没吸。指尖在烟蒂摩挲,直到火光蔓延指心。荧光的屏幕是暗色的光源。霎时,神经一阵刺痛,如同成百上千的针刺向四面八方。
佘浔猛地握紧拳头,任由暗红从指缝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