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小神仙咣当一声掉到人间,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小乞丐。小乞丐很穷,一没东西吃,二没衣服穿,住在一个废弃好多年的破庙里,大冬天的扒拉两层干草盖在身上就睡觉。
第一天,小乞丐带回来一个硬邦邦的白馒头,自己掰了一小块,把剩下的全拿给小神仙。
小神仙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我是神仙,我们神仙不用吃饭的,你留着自己吃吧!”
小乞丐瞪了他一眼,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随便你,爱吃不吃。”
到了晚上,两个人挤在一起睡觉。如果分开睡,那一人只能分一半稻草,躺一起靠紧一点能盖两层。
可是小神仙还是觉得好冷,人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呀。后半夜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小神仙又冷又饿,不自觉地往小乞丐身边偎了偎,抱着肚子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乞丐就这样被他拱醒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干嘛?”
小神仙不好意思说自己饿了,若无其事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没事啊……我没事!”
话音刚落,他那不争气的小肚子就特别响亮地咕噜了一声。小神仙面上挂不住,懊丧地闭上眼,按住肚子翻了个身,假装无事发生过。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拍了拍他的脸,睁开眼睛,发现小乞丐往他怀里丢了个东西:“热的不吃,偏要放冷了吃,什么毛病!”
小神仙打开油纸,看见里头包着白天那个馒头,只缺了小乞丐吃掉的那一小块。
“嘿嘿,我没想到这神仙到了人间也会饿,失策失策!”小神仙讨好地笑了笑,把馒头掰成两半,“一人一半,咱们一起吃吧!”
小乞丐没接:“我又不饿,你快吃,吃完还要睡觉。”
小神仙费力地啃了一口馒头,果然又冰又硬,硌得牙都酸,但是没办法,他饿得前胸贴后背,肚子都扁了。
小神仙一边埋头嚼着馒头,一边嘟嘟囔囔:“哥哥你对我真好,等我法术恢复了,一定变一笼大肉包子送你!”
小乞丐笑了一下,捏了捏他腮上鼓出来的软肉肉,然后站起来往门口走。
小神仙有点着急地问他:“你去哪儿啊?”
“尿尿行不行?”小乞丐刚走到破庙外头,肚子就特绵长地叫了一声。不过他饿肚子已经是常事了,日子久了习惯了就不觉得难受了。
倒不是小神仙自愿过这种艰苦贫穷的生活,主要是整个镇上除了小乞丐,没有第二个人相信他是神仙,也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收留他。小神仙没办法,只能乖乖跟在小乞丐屁股后头混吃混喝。
小乞丐每天带小神仙出去讨饭,又不让小神仙和自己一起讨饭。他自己熟练地往路边一跪,面前放一只又旧又破的泥碗,让小神仙在边上的巷子里玩,但是不准离开他的视线范围。
他对小神仙太好太好了:
小神仙的草鞋穿破了,小乞丐把自己的鞋子换给他,大冬天光着一双脚,冻麻了站不起来。小神仙吓得眼泪汪汪:“哥哥,等我法术恢复了,一定给你变一双最贵最好看的靴子!”
小神仙冷得牙齿打架、瑟瑟发抖,小乞丐把自己那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破袄子给他裹上。小神仙一边抖一边往他怀里钻:“哥哥,哪天我法术恢复了,就给你变一件最保暖的大棉袄!”
到了下雨天,小乞丐怕小神仙把唯一一条裤子给弄湿,背着他往家走。小神仙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蓑衣,伏在他背上:“哥哥,你真好,我的法术很快就会恢复了,到时候给你变一辆马车,你以后再也不用淋雨了!”
小乞丐神色变了变:“你……我不要马车。”
小神仙鼻子一皱打了个喷嚏:“为什么呀?马车那么威风!”
小乞丐托着他的屁股往上颠了颠,怕他滑下来:“我也不要你恢复法术。”
小神仙皱了皱眉:“啊?可是我不恢复法术,你就没有大肉包子了,也没有靴子、棉袄和马车了!”
小乞丐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恢复法术是不是就要回天宫了?我不想你回天宫。”
小神仙愣了一下,环着他的脖子,把他搂得紧紧的,热乎乎的鼻息拂着他的脖颈:“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啊!哥哥,我那么听话,不会走的,我永远是你一个人的小神仙!”
除夕那天,大家都在忙着过年,街上行人寥寥,一天下来也没要到几个铜板。小神仙蹲在小乞丐身边,托着下巴有些发愁:“哥哥,我们今天吃什么呀?”
小乞丐把那只小泥碗塞他手里:“你先回家等我。”他们的家就是那个小破庙。
小神仙很乖地点了点头,捧着碗走到桥的那一边,突然听到两个行人说话。一个说:“打人啦!打人啦!”另一个说:“走走走!快去看看!听说打的是那个要饭的臭小子!”
小神仙扔下碗就哒哒哒往回跑,看到糕点铺子那儿围了一大圈人。他从人群的缝隙里钻进去,看到小乞丐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糕点铺的老板举着一根手腕粗的棍子狠狠抽他:“让你偷东西!让你偷!让你偷!”
小神仙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吓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他扑上去挡在小乞丐前面帮他求饶,老板又下了狠手重重抽了两下,这才扔下棍子放过他们。
小神仙一面搀着小乞丐磕磕绊绊地往破庙的方向走,一面呜呜嘤嘤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等我法术恢复了,一定把你变成这个镇上最厉害的人!让你吃最好的,穿最好的,再也没人欺负你!”
小乞丐腿疼得厉害,半靠在他身上,冷汗噌蹭往下掉:“你别哭了行不行,我还又没死呢,一会儿哭完口渴了没水给你喝!”
小神仙顿了顿,扯着嗓子哇一下哭开了:“胡说,你不会死的,我是神仙,肯定保佑你长生不老!”
回了破庙,小神仙把干草铺得厚厚的,扶小乞丐坐下。小乞丐勾了勾手指,拉他在身边坐下,塞给他一个东西:“喏,给你。”
小神仙一看,是一小块桂花糕,已经凉透了,他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下来了:“……就为了这个?”
小乞丐本来想给他擦擦眼泪,又觉得自己手上太脏,怕弄花了他的脸,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来,在自己同样脏兮兮的袄子上重重蹭了几下:“你不是一直馋这个嘛,本来我拿了块特别大的,可惜只剩这么一点儿了,今天过年,你快吃吧。”
糕点铺子的人把他手里的桂花糕抢回去,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说就算扔了也不给他吃,幸好他在袖子里头藏了一块小的。
小神仙把桂花糕掰成两半,和哥哥一起吃。小乞丐问:“怎么样?好吃吗?甜吗?”
小神仙捧着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吃得很慢,连掉在身上的渣渣都不放过,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吃完了:“咸的……”
小乞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谁让你沾着眼泪吃。哎对了,我们的碗呢?”
小神仙扁了扁嘴:“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小乞丐屈起两个指头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吃饭家伙你都能掉了!”
吃完他们靠在一起很快就睡着了,到半夜被镇上远远的爆竹声惊到了。小神仙睁开眼,半梦半醒说了一声:“哥哥,过年了。”
小乞丐嗯了一声,帮他把袄子和干草盖盖好:“睡吧。”
新的一年就这样平平淡淡、寂静无声地开始了。
小乞丐伤得很重,右腿被打断了,整个人高烧不退,迷迷糊糊醒不过来。
小神仙从来没有这么恨自己没了法力,他要去给小乞丐找吃的,还要给他讨药治病。小神仙来到镇上,他第一次一个人出门,也是第一次出来讨饭,还连碗都弄丢了。
他走到平时他们呆的那个路口,发现前面热热闹闹拥了很多人。小神仙走过去,抓住一位老伯问这是在干什么?老伯说秦府在施粥!
小神仙懵懵懂懂,总觉得大概是有什么好事,赶紧跟着老伯到后面去排队。
队伍好长好长,终于轮到小神仙了,那人问他:“你的碗呢?”
小神仙愣了愣,怎么这里也要用到碗:“我、我没有碗。”
“给他拿个新的吧。”说话的是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公子哥。
小神仙接过里面递过来的粥,原来这里是给大家送粥的。他想了想,伸手拉了拉那个有钱公子的袖子:“你知道哪里有送药的吗?”
边上的人啪一下把他的手打开了:“我们秦公子也是你能随随便便碰的吗?”
那秦公子默默把随从拦下,把小神仙带到一边:“你想要什么药?”
秦公子让家里的药师帮他把药配好煎好,小神仙特别感动:“你真好!其实我是天上的神仙,只是下了凡没办法用法力。等我法术恢复了,一定好好感谢你!”
那秦公子挑了挑眉:“这么巧?我也是神仙,我教你恢复法力如何?”
小神仙瞪大了眼睛:“你相信我是神仙!你也是神仙?!”
秦公子道:“是啊,不然我怎么能变出这么多粥?”
小神仙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那你也教教我吧!”
秦公子笑道:“可以啊,你每天这个时候来府上找我吧!”小神仙用力地点了点头。
他小心翼翼地端着粥,提着药,回到了破庙里。小乞丐还在睡,小神仙细声细气地叫他:“哥哥……”
小乞丐呻吟着醒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哑着喉咙说:“天还没亮啊?”
小神仙跪在他边上,喂他喝粥:“天又黑了,你睡了一天了。哥哥,吃点东西吧。”
小乞丐干裂的嘴唇碰着汤水特别疼,他含着一口粥,总觉得这粥和粥铺卖的不同,又细又滑,除了白米,里面还有各种五谷杂粮:“这是哪儿来的?”
小神仙露出一副邀功的表情:“今天秦府施粥,我排队领的!”
话音刚落,小乞丐就猛一抬手把一碗粥掀翻在地,漂亮的白瓷碗顿时摔了个粉粹。
小神仙呆了呆,鼻子一酸:“你干什么啊!”
小乞丐怒道:“我不吃秦府的东西!”
小神仙连忙去护那碗药,结果药也被小乞丐打翻了。小神仙瞬间急哭了:“不喝粥你可以把药喝了啊!不吃药你腿怎么好!”
小乞丐双眼通红:“我死了也不会要秦府的东西!”
两个人吵了一架,小乞丐越到后来声音越弱,最后竟然脸色惨白地昏了过去,小神仙抱着他一晚上没敢合眼。
从此以后,小神仙每天都去找秦少爷学法术,把秦少爷给他的吃穿物什拿去镇上换成普通一点的东西带回去。
小乞丐狐疑地问他:“咳咳,你哪儿来的钱买这些吃的和药。”
小神仙有些紧张:“我要饭要来的啊。”
小乞丐道:“要饭能要到这么多?”
小神仙沾沾自喜:“说明我厉害啊!你快好起来吧哥哥,而且我的法术很快就要恢复了!”
在小神仙的照顾下,小乞丐的腿是慢慢好起来了,可是身体却越来越衰败下去。他知道自己生病了,是痨病,他见过得痨病的人,发热,咳嗽,咯血,连呼吸都是痛的,到最后因为吸不进气活活耗死。
他不能告诉小神仙,也不想告诉他。
到了春天的尾巴上,小乞丐终于能站起来走路了。他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到镇上,想去看看小神仙。结果远远的就看见小神仙和秦家少爷在一起,不知道两个人在说什么,小神仙还一边走一边手舞足蹈。
小乞丐一颗心都凉透了,他行尸走肉一样跌跌撞撞回到破庙里,还没进门就觉得胸口一阵翻腾。他靠着墙弯下腰,汗如雨下,眼前一黑,呕出一大口腥臭的污血。
小乞丐挑了点井水,把地上的血污冲洗干净,然后裹着干草浑浑噩噩睡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一阵阵鸟鸣。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发现小神仙正准备出去,他哑声问道:“你又要去找秦少爷吗?”话刚说完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小神仙一惊:“你、你知道了?”
小乞丐望着他,凄声乞求:“别去,不要去了,好不好?”
小乞丐站起来拉他,小神仙一抬手把他甩开了:“我要去!”
小乞丐只觉得心如刀绞:“你明明说过会听我的话的……”
可是今天是最重要的一天,秦少爷说了今天以后他就能恢复法力了,就能变出肉包子,变出靴子、棉袄、大马车了!
小神仙心里着急,怕小乞丐不放他走,狠了狠心说道:“我今天不想听!秦公子对我最好了,给我吃最好的,穿最好的,请我坐大马车!你以为我就愿意和你呆在这破庙里挨饿受冻过一辈子吗!”
小乞丐听他一字一句说完,整个人晃了晃,眼神一下子就黯下去了。他还想再说点什么,嘴唇颤了颤,又是一阵猛咳。他埋下脸不敢说话了,怕一开口会吐出血来,让小神仙看出些什么。
可是当他擦了擦嘴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小神仙已经出去了,走得很远了,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小神仙在秦府呆了整整七天。第一天,秦少爷说传功没有传完,这中间不能断,断了两个人都得反噬;第二天,秦少爷说教给他的法术还差了一点,得再学两天……
到了第七天,小神仙终于觉出不对劲了,他心里一阵阵的发空,好像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他和秦少爷说自己要回家了,秦少爷不放他走。半夜里,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翻墙溜出去。
小神仙一路飞奔回家,一进门就开始喊:“哥哥!哥哥,我回来了!我会法术了!”
没有人回答他,他摸黑走进破庙里,走近了才看见小乞丐平躺在干草下面。哥哥好瘦啊,瘦得像一张薄薄的纸,小神仙一开始根本没发现那里有个人。
他坐下来,轻轻晃了晃小乞丐的手臂:“哥哥,我回来了。”
小乞丐没有醒,也没有动。小神仙怔了怔,发现小乞丐的身上很冷,不是他们冬天受冻时候的那种冷,不一样,他知道不一样。
小神仙脑中一片空白,他手足无措地把小乞丐紧紧抱在怀里,轻得像羽毛。
小神仙一遍遍颤声叫他:“哥哥,哥哥……”他把自己学到的法术全都用出来了,可是没有用,一点用都没有。
盈盈的月光照进来,小乞丐的脸上、身上全是斑斑驳驳的暗红血迹,脏兮兮的面孔上,唯有两道泪痕是最干净的。
小神仙失魂一样拿袖子去擦他的脸,这张脸一辈子都很脏,以前是灰是土,眼下是血是泪。擦干净以后才发现他面洁如玉,只可惜如今只剩下了玉石般的冷。
十年前,疯疯癫癫的老乞丐沿途捡了两个小孩,小乞丐比小小乞丐大了四岁。一年后,老乞丐得了痨病,没多久就病死了,剩下小乞丐和小小乞丐。
小时候,每次饿得发慌的时候,小小乞丐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小乞丐就抱着他安慰:这世上是有神仙的,神仙会保佑我们,我们不会一辈子都这么穷苦。
小乞丐待小小乞丐极好,把他当亲弟弟一样疼,不让他出来讨饭,还把吃的穿的都留给他。
那天小乞丐很晚都没回庙里,小小乞丐不放心,一个人到镇上找他,没想到惊了秦家少爷的马车,不仅被马踢了脑袋,还被家丁狠狠揍了一顿。小乞丐找到他的时候,他头破血流缩在街角,人已经不清醒了。
这世上没有小神仙,只有小傻子。
他们不会穷苦一辈子,因为他们没有一辈子了。
过了几天,整个镇上都知道那个小要饭的死在破庙里了,他那傻子弟弟整日抱着他的尸体,一开始痴痴傻傻,到后来疯疯癫癫。
问那小要饭的是怎么死的?答曰病死的,痨病,又叫尸疰,会传人的,传上了都得死!
又问那小疯子是传上了?答曰那是自然啊,怕是活不了多久喽!
再问那什么尸疰岂不是很危险,要是再传开了……
先是有人牵了个头,随后就有了点一呼百应的意思,很快镇民们就合计着要把这场瘟病了结在那破观音庙里头,庙是不能留了,人更不能留。
那天夜里,几十号人把观音庙给围了,几支火把扔下去,熊熊烈火轰的一声就着了起来。
小傻子自那天回到庙里就没吃过东西、没喝过水,吊着半口气还没死透。火舌噼里啪啦顺着地上的干草飞快地窜进来,很快就烧到了他的脚边。
小乞丐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小傻子从昨天开始就没力气了,抱不住他了。他喘着粗气撑起身体,小心地伏到小乞丐身上,把他护在自己下面。
他想说:“哥哥,着火了。”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一开口只有腥臭的污血从喉管里一股一股涌上来,滴滴答答流到小乞丐青灰冰冷的面颊上。
很快,大火就把整座观音庙吞没了……
小傻子也不知道自己是被烧死的,还是烧死之前就先疼死了,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死是这么痛的事情啊,那天,哥哥一个人,也是这么痛吗?下一秒,意识就沉寂下去了。
再清醒过来,他睁开眼看见了他二哥,二哥摸了摸他软绵绵的耳朵,温声软语地叫他:卷耳,你醒了。
于是他忽然全想起来了,——小乞丐根本不是他哥哥。
百年之前,卷耳死皮赖脸求着他二哥带他去蟠桃宴玩。兔族地位低微,位列末席,卷耳这一整个晚上光是埋头忙着吃喝,把面前小几子上的玉露珍馐一扫而空。
他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抬起头,一眼就被最前面那个正在祝酒的莹白背影引去了全部目光。他一瞬不瞬地痴痴望着,拿手肘撞了撞他二哥:“哥,那是谁啊?”
“那个吗?令仪仙君?你嫂子可喜欢他了,跟我念叨过几百次。长得好看有用吗?你说女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肤浅,居然喜欢这种木头!”他二哥一脸不屑。
卷耳托着下巴,眯了眯一双红宝石似的圆眼睛:“那人家也是块顶好看的木头……”
等到宴席散了,卷耳趁他哥不注意,猫着腰偷偷跑了。人潮拥挤,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那根漂亮木头,赶紧一溜烟追上去。
待到无人时,卷耳化出原形,一蹦一跳地跟在令仪仙君的脚跟后头。跟了一路,终于蹦跶到了人家的衣摆上。随行的小仙童回头看了他一眼:“仙君,它一直跟着你!”
令仪仙君转过身,衣摆一掀,卷耳立马像个雪球一样滚下来,咕噜咕噜翻了几圈,翻着肚子躺在地上不动了。
那小仙童蹲下来,抓着他两只耳朵把他拎了起来:“仙君,它好像死了!”卷耳翻了个白眼,连忙蹬了两下后腿证明自己没死。
“小伍,给我。”令仪的声音真好听。卷耳感觉到自己被人合手托住了,这冷面仙君看着凛冽得像一尺月光,手心里却是温温软软。
卷耳探出一只受伤的前爪,这还是他前几天和别的兔子打架留下的。令仪仙君顿了顿,然后安抚似的顺着毛摸了摸它的背脊。卷耳自己都佩服自己这碰瓷技术了,一碰一个准。
从那天起,他就住进了令仪仙君的府上。令仪让那小仙童找了一个花篮,在里头铺上棉花软布,这就是它的窝了。
那小仙童抓着卷耳,戳了戳它的肚子,扭过头冲令仪大喊:“仙君!它好像有宝宝了!”卷耳差点被他气吐血,他不就今天晚上吃得多了那么一点儿吗?他才不胖,他只是毛茸茸的……
如果他现在是人形,一定和这个小伍好好打一架,可惜他现在是个兔子,于是他酝酿了一下,红眼睛里迅速蓄上了一层泪光,然后小声娇嗔道:“嘤嘤。”
令仪果然被吸引过来了,伸手过来温温柔柔地把它捧了过去:“小伍你吓到它了。”卷耳拱了拱屁股,在他手心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卧下。
令仪真把它当孕兔悉心照顾,还因为它整天嘤嘤乱叫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嘤嘤。
卷耳自从赖上了他,整日好吃好喝,美人在侧,端的是如痴如醉的神仙日子。他现在吃得多动得少,心安理得做只孕兔,身形愈发圆润,像个软乎乎的大雪团子。
夜深了,它就从那小花篮子里溜出来,蹦跶到令仪仙君的床上,钻进他袖子里或是闷头拱进他怀里,乖乖地睡在令仪身边。
这时间一久,令仪终于起疑了:“小伍,嘤嘤什么时候生宝宝?”小仙童一拍脑袋:“仙君,我去把嫦娥仙子请来!”
嫦娥把卷耳抱在手里一通揉搓:“仙君可知道兔子有假孕一说?”令仪愣了一下:“假孕?”小伍凑上去:“原来这臭兔子根本没怀孕,故意在我家仙君这儿骗吃骗喝!”卷耳伸出爪子踹了他一脚。
嫦娥捻着卷耳的耳尖笑了:“那倒没有,它这不是真孕也不是假孕,因为,它是只公兔子。”令仪惊得瞪大了眼睛:“……公兔子?”
卷耳在嫦娥仙子手里扭来扭曲,红着眼睛看着令仪,耳朵耷拉下来,一脸委屈地叫道:“嘤嘤!”
卷耳失踪了这么久,他二哥只道是自己把人弄丢了,一边找一边瞒,到后来终于瞒不住了。兔族把事情闹到了天庭,便有仙家说起令仪府上似乎是多了只兔子的。
天帝把令仪召了上来,卷耳没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现了人形。令仪这才知道他这嘤嘤不仅不是只母兔子,还不是只普通兔子,是兔儿仙。
卷耳被带回家了,到底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安稳了没两天,他又跑去找令仪。
他还没和令仪仙君真正说过话呢,“令仪”这两个字太亲热,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叫出口,好不容易憋出了两个字:“仙君!”
令仪只是向他云淡风轻地施了一礼:“卷耳公子。”
卷耳扁了扁嘴,低下头:“为什么不叫我嘤嘤了……”
不过他脸皮奇厚,隔三差五就爱去令仪仙君面前瞎蹦跶。令仪对他总是不温不火,倒不至于拒兔于千里之外,只是彬彬有礼,再不像以前那般亲热了。
虽然如此,卷耳还是死皮赖脸缠着他,这一缠就是好几十年,转眼他就百岁了,按照他们兔族的规矩,百岁就成年了。他蹦蹦跳跳跑到令仪的府上,说要和他结成仙侣。
令仪的眼神微微一闪:“你又在胡闹。”
卷耳抓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谁胡闹了!我就是喜欢你,我喜欢你快一百年了,仙君不喜欢我吗?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
令仪不动声色地抽开手:“我素来把卷耳公子当做友人,当做后辈,不作他想。”
卷耳把兔耳朵和兔尾巴变出来:“你骗人,你明明就喜欢我,你以前都抱着我睡觉的!”
令仪别开脸:“我抱的是嘤嘤,不是你。”
卷耳站到他面前,偏要他看着自己:“嘤嘤就是我!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喜欢我!”
令仪冷道:“你这是被障住了,我们仙家从来不言什么情什么爱。”
卷耳气得满面通红:“你胡说!那织女姐姐和牛郎为什么可以在一起,他们还生儿育女了!”
令仪淡淡回答:“所以后来他们一年只能见一次面了,这就是下场。”
卷耳急道:“那……那七仙女和董永结成夫妻了,他们为什么可以在一起!”
令仪静静看着他:“后来七仙女独自回天庭,董永与傅员外之女结亲了。你看故事都不看到结局的吗?”
卷耳虽然活了百来年,但还及不上令仪上仙的零头,哪里说的过他。被他堵了几句竟然眼睛一眨就吧嗒吧嗒掉了两行眼泪。令仪一怔,刚想抬起手帮他擦一擦,就被卷耳打开了。
小兔子抓着自己的耳朵擦着眼泪,抽抽噎噎地说:“我不要你教我做神仙!也不要和你做什么仙朋道友!我讨厌你不喜欢我,这种神仙我不要做了!”
——那天卷耳没有回去,他直接从谪仙台上跳了下去。
所以,他这是去人间走了一遭,那令仪又是怎么回事?令仪怎么会变成了他人间的哥哥?令仪他……回来了吗?
卷耳撇下他二哥就跌跌撞撞往令仪府上跑,到了那儿咚咚咚敲门:“仙君!仙君!”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一条小缝,是小伍:“谁啊!大半夜的!吵死了!”
卷耳这一路跑得气都透不过来:“仙……仙君呢?”里面传来清冽又熟悉的声音:“小伍,是谁啊?”
卷耳望着他,先是一愣,然后挤进门,直扑进令仪怀里,细声细气地叫他:“仙君!仙君!……哥哥!”令仪僵着身子没有动,等他呜呜嘤嘤哭完了,才迟疑着开口:“你是?”
小兔子傻了,他的仙君,不认识他了。
第二天,他继续去令仪府上,他问令仪:“你都能为我下凡,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了!”
第三天,他跑令仪府上,问令仪:“你都能为我死,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了!”
第四天,他在令仪府前的台阶上从天亮坐到天黑:“你为什么不承认你喜欢我?!”
第五天、第六天也是一样,反正他厚着脸皮缠了令仪一百年,不怕再来一次。只是令仪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陌生,让卷耳心里很难受。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小伍都开始嫌他了:“臭兔子你能不能不要再来烦我家仙君了!”
卷耳一百年前就看他不顺眼了:“什么你家仙君!明明是我家的!”
小伍怒道:“都怪你!全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家仙君怎么会……”
说到一半小伍突然顿住了,卷耳蹙了蹙眉:“怎么会什么?你把话说清楚!令仪到底为什么不记得我了?”
那小仙童叉着腰愤愤说:“那天你走了,好几天没来。我家仙君去找你,才知道你居然私自下凡了!他二话没说就要下去找你,走之前还特意叮咛了司命,说你年纪太小,不谙世事,得给他安排个命格照顾你。后来他先回来了,因为你是自己从谪仙台上跳下去了,等于是弃了仙籍,以后就是凡人一个了!我家仙君为了你,去天帝陛下那儿求情,跪了三天三夜!陛下说他简直糊涂,为了你这小仙三番五次坏了规矩,又是把人藏在府上,又是把人逼到下凡,现在居然还有脸来求情!还有没有一点上仙的样子!然后我家仙君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天帝说,你怎么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卷耳揪着自己的耳朵一边擦眼泪一边接下去:“所以仙君就选择把我忘掉了……”
小兔子还是不喜欢做神仙,他喜欢在人间的时候,虽然吃不饱穿不暖,可是有仙君做哥哥,仙君哥哥对他那么好,一定是喜欢他的。
卷耳躲在家里哭了好几天,他想如果他只能给令仪带来灾祸,那就算了吧。
——可是他想最后见他的仙君哥哥一次。
晚上,他又偷偷跑到令仪的府上,使了点小法术迷晕了小伍,把人拖到草丛里藏好,然后化作小伍的样子,轻轻推开了令仪的房门。
令仪在喝酒,卷耳喜欢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私下里喝酒,他总是那么冷静,冷静到有些冷酷。卷耳走过去,仿着小伍的声音怯怯叫了一声:“仙君?”
令仪没看他,只顾埋着头自斟自饮,很快就不胜酒力,迷迷蒙蒙歪着头睡了过去。卷耳把他架到床上,心中一阵酸涩难言。他化回一只雪白兔子,枕在令仪的胸口,簌簌滚下几滴眼泪。
忽然,一只温温热热的手掌覆了上来,顺着毛摸了摸他的背脊:“嘤嘤?”
卷耳心下一惊,忙变成人形,急道:“你叫我什么?!”
只见令仪面色微红,眼神里柔情千种:“嘤嘤,小卷耳……”
卷耳是只兔子时刚好坐人家怀里,如今化出人形,自是整个人压在令仪身上。他想起在人间时哥哥待他的千般好,想起自己在火光中把哥哥护在身下,脑子一热,竟然低头吻了下去。
他本以为仙君的嘴唇会是凉凉的,可是他猜错了。可能是饮过酒的缘故,令仪浑身都是热的,皮肤下面像是藏了一团火,还带着醉人的酒香。
卷耳不过是个雏儿,哪儿懂得这些事,嘴唇贴上去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了。令仪半睁着眼睛,用力把他按向自己,猛地加深了这个吻。
小伍从草丛里钻出来,急匆匆地推开门冲进来,看到的就是自家上仙大人和那只臭兔子巫山云雨、共赴瑶台的画面……
第二天一早,令仪先醒了,红眼睛小兔子抱着他的腰,枕在他怀里睡得正香。
那天天帝说:你怎么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救他,可以,你把他忘了,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令仪默默攥紧了拳头:我用三千年灵力来换,以后我便装作不认识他,再不与他往来。
令仪记不清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看这情形,他应该是暴露了。当然,眼下还有更紧急、更迫切的事情等着他解决。
比如,一会儿怎么面对这小兔子醒过来以后的质问:你明明没失忆!为什么不承认你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