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明月高悬,冷风灌入口鼻,空旷大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突如其来的孤独感像一条巨瀑,把他冲得头脑发聩。
晏青玉咬紧牙关,战栗不已。
为什么,只是大脑和心脏瞬间的悸动过后,会孤独成这样,会痛成这样?
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为什么没有任何记忆,没有任何印象?
“晏公子——!”
忽而,一声发音不准的叫喊声在身后响起,晏青玉受惊之下心痛竟有些缓解。
他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只见一个穿着南诏服饰的小少年也恰好见到自己,一路跑来,涨红了脸说道:“晏公子!裴,裴公子说,天黑了,让你回屋!”
晏青玉愣了愣,呆呆地问:“你是谁?”
小少年羞赧地笑起来:“我,给,裴公子,送水!他,给了我,这个!”
小小的手掌心躺着一枚金叶子。
嘶,晏青玉倒抽一口凉气,都落魄成这样了,裴兄还如此大手大脚,看来他的身份果真不一般,猜是当年那个桀骜状元都有些屈才!
但同时他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果然,会在意他死活的人还是只有裴兄啊。
晏青玉缓缓起身,摸了摸胸口,发现笑过之后心口已经不怎么疼了,越发觉得,或许老天不是没开眼,而是已经默默开在自己身边了。
坐在床上的裴明庭捻了一页书,抬头盘算时间人也该回来了,沉吟片刻,抿了抿唇。
日后对那孩子稍微温和些也不是不可以,从镇南王府离开时,其实诸多事情他已经理顺了些,第一晚的刺客或许与镇南王府有关,不是**生引来的,但那个驾牛车的车夫是真的想置晏青玉于死地。
这么看来,晏青玉身上的嫌疑其实已经洗得差不多了,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失忆了,以故前尘尽忘,连效忠的主子都背叛掉,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只是……晏青玉忘掉的不止那位主子,还有裴明庭最在意的那首诗。
裴明庭眸色微沉,只觉得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怎么偏偏将他诱上山后就失忆了呢?
晏青玉。
我们,来日方长。
……
五日后的中午,晏青玉肉眼可见,来给自己送饭的绛缨脸上笑容特别越灿烂,饶是裴明庭不让他与这些姑娘多接触,他还是多嘴问了句:“有什么喜事了吗?”
算算时间,年关还有一两个月,难不成寨中要开始筹备起来了?
绛缨伸手交出盘子,喜滋滋地说道:“没错,教主要回来了!”
晏青玉刚端住盘子,手臂一抖,差点将饭菜都抖出来。
他看了绛缨一眼,绛缨也知道晏青玉心底里期盼着解毒的事儿,便朝他挤了挤眼,笑吟吟地示意。
恰逢晏青玉低头的时候看到屋内裴明庭抬眼,他一抖,立刻义正言辞道:“绛缨姑娘自重!”
绛缨笑容一顿,随即会意,微妙地眯了眯眼,笑吟吟地向屋内投入视线:
“晏青哥哥莫要误会啦,我才没有看你,我只是想看看那位裴明哥哥是否好些了。”
晏青玉背着裴明庭朝绛缨发出称赞神情,却不料屋内幽幽传来一声冷笑:
“绛缨姑娘自重,莫要坏了我二人关系。”
晏青玉笑着的嘴角一僵,差点没绷住红了脸。
饶是他不要脸,也从来都是偷偷的不要脸,哪像裴明庭这样!?
这是故意让晏青玉不痛快吧?
还是恼了晏青玉平日里嘴巴上没个门,所以今天给他来了招大的?
晏青玉无言地回望裴明庭,只得到对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晏青玉:“……”
他觉得或许自己平日里太过分了,让裴明庭这种情趣高雅的人都近墨者黑了。
绛缨倒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一脸“我嗑到真的了”的兴奋和激动,压低了声音说道:
“今晚教主回南诏,先从寨中过,若是二位有空,可以去拜会我们教主。”
其实她这话这是为了说给晏青玉听,但等她走后,裴明庭却主动提起了这桩事:
“今夜莫要出门。”
晏青玉一顿,故作懵懂般眨了眨眼:
“为何?我们二人借宿已久,如果不出现拜会,反而会引来主家不悦吧?”
裴明庭面色如常,没有动摇:“这里是南诏,没有大周那么讲究礼仪。”
晏青玉绞尽脑汁:“报恩不提,道谢还是需要的……这不是礼仪,是江湖道义啊。”
裴明庭看了他一眼,忽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当过不知几天山匪,倒知道怎么讲江湖道义了。”
晏青玉语塞,察觉到自己又触到裴明庭的逆鳞了。
是了,就当了不知几天山匪,把高贵清冷的裴明庭都拐上山压寨了……
就是不知道裴明庭当时如何愿意上山的,晏青玉思来想后,觉得还是不要继续触裴明庭的逆鳞,心虚地赔了个笑道:
“此一时彼一时嘛,若不是当了山匪,哪能结实裴兄这般俊杰呢?但既然裴兄说不用去,那我就不去了。”
才怪。
晏青玉心想老子的命还得靠着别人来续呢,真不去拜会那位教主,难不成你裴明庭会解毒?
你会直接了结我的可能性比较大。
当晚,晏青玉一包***悄悄兑进裴明庭的饭菜里,笑容诚恳。
裴明庭似未察觉,慢条斯理地进食。
裴明庭这些天休息的时间很多,大抵是受了伤的精神总有些不济,当晚也及早就躺下了。
晏青玉盘算着时间,提着鞋悄悄从屋子里溜了出来,入冬后天黑得早,外面月亮已经高高悬挂了。
走出竹楼,晏青玉这才听到远处的大竹楼前似有欢声笑语,篝火缠动,料想应当是寨中之人为了欢迎乌灵教主所准备的,当下穿上鞋,快步朝那边跑去。
远处篝火宛如一团璀璨绽放的红莲,在夜幕下几斤肆意妖娆地伸展开来。
篝火旁围着一圈年轻男女,手拉着手唱着歌跳舞,晏青玉临近看着,只觉得心头饱胀,似有什么呼之欲出。
“晏青哥哥!”
绛缨遥遥看到一身当地打扮的晏青玉,当下和身旁人挥挥手,朝晏青玉小跑过来。
她今晚穿着一身绛色的短袄,头上的银饰在火光下熠熠生辉,更添姣色。
晏青玉心中默默叹息,若是寻常人,能娶到这般姣好的女子也是幸运至极的。
随即他一怔,他不就是寻常人吗?
为何他脑海中冒出这等想法的时候,似乎已经先将自己摘出去了?
不等思考出结论,绛缨已经跑过来,拽着他的衣摆朝另一个方向走起来了:“这么只有你一人呀,裴明哥哥人呢?”
晏青玉提起精神,又缓缓垂下眼眸,故作可怜道:“他还是有些虚弱,早早睡下了,我为了感谢诸位……还有些私事,所以特来拜会教主。”
绛缨自然知道他说的私事是中毒之事,便也不拖沓,直接带他走到篝火不远处的一处独立的竹楼旁,踩上阶梯,敲门用苗疆话说了句晏青玉听不懂的。
晏青玉大囧,这个乌灵教主该不会是说苗疆话的吧?早知道应该求一求裴明庭过来替他翻译翻译……
算了,裴明庭若是肯过来替自己翻译,那中毒之事哪还兜得住。
晏青玉站在冷风习**竹楼前,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就像年少轻狂时候在戏楼里点的花魁唱的那些戚戚苦苦的小人物。
但他即刻顿了顿,讥讽一笑,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回忆,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很快竹楼内传来回应,是一道颇为低哑磁性的男子声音,绛缨的表情甚是喜悦,缓缓推开门,晏青玉顺着篝火的光辉照见了小楼内的男子——
晏青玉面色微变,下一刻他转身提腿便跑,谁料小楼内的男子动作更快,玄袍堕入夜色,掌风如附骨之疽随之而来。
绛缨一声尖叫,晏青玉只看到头顶一道白色身份飞过,紧接着拳掌相接声闷闷入耳。
晏青玉心头一紧,但并未回头,只更拼命地朝远处跑去。
完了,都完了!
什么解毒,什么委曲求全能屈能伸,都完了!
坐在竹楼里的男人是那夜潜入王府取他狗命的刺客!
那支玉笛晏青玉简直不要太熟悉,就放在男人身旁的桌上,而裴明庭只要稍加盘询,必然会知道自己中毒的事。
纸已经烧起来了,什么都包不住了……
晏青玉心头升出滔天的恐惧,他该怎么办,他该躲到何处?
不,
他还需要躲吗,他还能活多久……?
“不去追吗?”
黑衣男子勾唇一笑,从裴明庭身旁错身退开,衣袍翻飞。
同样的表情,裴明庭做来是高岭之花雪中窥绽,这黑衣男人却有着说不出的邪气。
他的轮廓那日被蒙面巾遮挡看不真切,如今一见,的确是异域人的长相,浓眉深目鼻梁高挺,一双薄唇吐出口的竟然是中原话。
裴明庭与对方错身之后,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扭头看向不远。
少年人颀长纤瘦的身躯在踉踉跄跄地跑着,似是被吓狠了。
“你不是来杀他的,那日不是,今日也不是。”
裴明庭冷声回头质问男子,一直守在门口的绛缨看不过去了,低声埋怨道:
“我们教主为何要杀你们,你这人怎么狼心狗肺,天天疑神疑鬼?”
裴明庭没有看她,只是眼神更冷凝些。
男子笑了笑:“你刺我一剑,我的手下却救了你们一命,如此说来,你们欠了我的人情,中原人最讲究这个,你当真还要同我铿锵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