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人帝泰平君驾崩时,与之倒下的,还有那腐朽不堪的朝廷,更有一团不知哪来的大火,殃及了万万民众。
那火由一座寺庙而起,前一秒好端端的房屋,顷刻轰然倒塌。
凡人一旦触及,便会引火上身,短短数秒七窍流血,令人又痛又痒,痒到死命去抓挠撕扯,使皮肤溃烂焦臭。但纵火者并不许人们尽快从苦痛中解脱,至今为止尚无一人死亡。
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远眺寻京城彼端,生死不能的人,绝不会觉察,那常年冰雪的雁冰山上,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情景。
几株梅树傲立于山峰,满枝的花开得正艳,零零星星随雪一同飘落而下。其一瓣,便悄然在一杯清酒中驻足,稍不稳地晃荡片刻,漾起层层波纹后,终归于宁静。
而那持酒之人,则是一名侧卧于平宽岩石上的黑衣男子。
若忽略其眉宇间教人望而生畏的杀意与戾气,能比得过凡尘世俗几近所有自峙清高的正人君子。
可他虽面容清净,心却已脏到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地步了。
男子肤色苍白,不像个常人,但一对微翘的剑眉,却为他添了几分凛然正气,眉下的明眸映着四下翻滚跃动的火光,薄唇似启未启,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
嘲讽的笑容,就这样呈现在男子的俊脸上。
他不做声,手提一壶清酒,另一手将酒杯凑近嘴边,对清酒中的梅花花瓣毫无顾虑,仰头一饮而尽罢,垂眸俯视山下烈焰席卷四野。
故人冢旁思故人,剑入土三分,饶是再引人注目,也不及这天下大好光景。
起码他是这样认为的。
“你看,可笑吗?”
像是有人负手立在他身后,听这番问话,会给以回答。
事实上,只有一块无字石碑,深深地埋在积雪中。明摆着死物一件,听都听不见,更别提答话了。
男子早就习惯这般自讨无趣了。只笑笑,将酒杯往下一扔,拍了拍手,起身走到碑前。
此刻他面上的竟阴霾消散了许多,只是本性难改,污秽散不尽,但那份溢出眼眸的柔情,却教人看得真真切切。
“这酒不好喝。”
话是这么说着,他饮下一口。
“是了,没你酿的好喝。”
顿了顿,他又自嘲般轻笑道:“将就着点如何?”
酒壶被倒过来,倾洒尽了酒水。水流顺着碑汩汩下流,黯了灰蒙的碑色,融了碑脚边的残雪,不停歇地向下渗透,渗透……
与之相反的,遥遥峰底,烈火成灾。
刹那间,几道破空袭来的箭影恰巧不巧地从他耳边擦过,箭过良久,男子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一抬头,就瞧见接到任务匆匆赶来除凶而愕住的众神。
他笑颜如嫣,甚至能脑补出他们的心说。
——这箭根根瞄准了他命脉而发,他怎的竟毫发无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一青衣男子先回过神,怒道:“洛影!你好大的胆子!!”
被唤作“洛影”的男子却低声笑了一下,抬起浓浓笑意的黑眸,不避讳地直视他:“哪里哪里,说笑了。洛某胆子小得很,还得多谢您借的胆呢。”
青衣男子气得面色飞速涨红,估计实在看重形象,折扇簌地一展,遮在脸前,声音都有些发抖:“当真是恶事做多了,满口胡言乱语!”
“恶事?”洛影剑眉一挑,诧异地重复道,“我做了很多恶事?”
话音未落,他一挪步,躲开一道气势汹汹的剑芒,随之一人高亢的嗓门于他头顶响起:“怎么?事据分明摆在眼前了,你瞎吗?”
呵,他当是谁。
原来是骁勇善战的夏将军,夏临明啊。
想当年夏临明时常看不惯他的出身。将军那号令百万士兵的亮嗓,在天界无用武之地,便日日对他冷嘲热讽,自以为一身正气。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那张嘴也呕不出什么好话。
细细一想,天界虽被人看得德高望重,实则也没什么好狗。
洛影心下连连冷嘲,不自觉忽略了御着剑的众人。直到一名叫不上名的人浩然道:“我们尚念你曾是天界一员,规劝你跟我们回去。否则莫怪我不念旧情,强行将你带上天界了!”
此言一出,洛影觉得好生想笑。
旧情?他们有何旧情可言?
“洛影,你可知你罪孽深重。”
琴窈仙子身移那人前头,身姿曼妙,音如百灵婉声歌啼,那人一时忘了被抢发言权的愤怒,还往后退了几寸。
洛影恬不知耻地笑脸相迎:“不知。劳请仙子与我说说,我何罪之有?”
夏临明不耐烦地叫道:“跟他废什么话?凡间都要烧没了!叫他灭火呀!”
洛影依旧笑着,两手一摊,道:“都说八仙过海各有神通。况且你们人多力量大,为何不自己去灭?”
看来他们有去察看火情,但只道心有余而力不足。看着爱戴自己的百姓如同活在刀山火海中煎熬,心里的滋味定不好受。
他一偏头,望见皇城上空笼下了一道金色的屏障,像困住受伤鸟儿的囚笼,失去的是自由,换来的是安宁。
只不过……
他们居然宁护人帝周全,而将宫外芸芸百姓当作次要的么……
此刻,民众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妄图减轻自己的痛楚,也无济于事。
一时之间,满城如刮风般,到处回荡着人们逃命的轰隆隆踏步声,和濒死前的嚎啕哭喊。他们高声诅咒着、叫骂着,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向上天求饶着,尽数摊出自己生时的罪孽。
众神额角涔涔冒汗,催促得更加急紧了:
“洛影!你真要眼睁睁瞧着那些人生不如死吗?!”
也有人质问他:
“怎么回事?洛影你哪来的火种?”
但,不过全是唇舌功夫罢了,谁敢和他洛影动手。
像那几箭,顶多给他个下马威。谁都心知肚明,就算万箭齐发,也不可能中一。
洛影双手枕头,很是悠闲:“要不是危及天界,我就想问,有多少人愿意管?”
“我。”
此声宛若一枚晨露滴落死寂的泥潭,清清冽冽,不浑,反倒显得澄澈透亮。不轻不响,却如雷霆万钧,重重劈在洛影的心坎上。
他来了……?
他怎么会……
洛影心乱如麻,表面笑嘻嘻,道:“我说旁人呢,除了你的旁人。”
闻言,出声之人薄唇一闭,又不说话了。
旁人若有心端详一番,就会发现他的相貌一如本人嗓音般,似有漫天霜雪掩盖,结了厚厚层冰,凤眸狭长犀利,不乏冷意。但相较于在场众人,便有一种无人可与之比拟的刚劲之俊美。这些种种,便衬得他鹤立鸡群了。
夏临明没好气开口道:“玉隐仙君,大伙叫你来可不是看热闹的。”
仙君淡淡道:“嗯。”
“……”
这下子,饶是性子急的夏临明,也不得不暂时安静了。
众所周知,玉隐一应,事情必然有个交代。
洛影见他右掌蓝光渐烁,眸光微动,言语中全然没有了方才开玩笑的意味:“敢问玉隐仙君这是作甚?”
一把未脱鞘的长剑在辉光中成型,似有寒光自上而下划过剑刃,不消挥斩,自被削成两段。湖蓝色清纯的流光萦绕剑身,如山中玉泉缓缓细淌,徒增几番耀眼。
仙君一手持剑,冷漠如霜:“还用问?”
有尾随来的下品小仙未见过世面,不懂规矩,小声惊呼道:“是白华剑!”
琴窈仙子柔声喝道:“住嘴!”
小仙道:“可我……”
仙子秀眉冷竖:“我什么我?这里有你出力的份吗?没有就给我闭嘴!”
小仙不敢出声了,眼中却难掩兴奋。
这也怨不得他。玉隐不常用白华,一用便是入目惊鸿,撼天震地,大有不闹翻天地无作为之势。
几乎遍地都听闻过玉隐仙君的威名,虽说尚能偶见仙君下凡助修士除妖歼魔,而白华却是可闻不可见,教人遗憾。
洛影笑了,露出两排洁白的齿:“你真要与我打架?”
说的是轻巧,像耍着玩似的。
玉隐仙君不答,扬剑直冲他面门刺去。
洛影自然不会乖乖站着,以酒壶作盾对战。众神瞧不清细况,只看到一红一蓝两道光影在空中来回穿梭,时而交合时而分开甚远,剑壶的碰撞声不绝于耳,心中不觉捏了一把汗。
“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