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尤良木一直清醒地定位着自己和唐云乾的阶层之差。
曾几何时,他妄想,如果能一辈子待在唐云乾身边,安安分分的,那他勉强也能算是个有钱人了。
哪怕有一天,唐云乾没钱了,破产了,“啪嗒”一声跌落到下层去了,那他尤良木也能滚着、爬着一起去。
不是有句话嘛,爱一个人就得与对方患难与共。
尤良木爱唐云乾。
不过也有一句话说,爱不一定要兑现。
太多条件锁死了尤良木的爱,将他幼稚的妄想打回原形,无论他怎样谋取在唐云乾身边得到一个有含金量、有感情勾稽的身份,最终也只能……
嗯,收拾包袱,麻溜儿滚蛋。
还有一点就是,他早该认识到,像唐云乾这样的大人物,是永远不会跌落泥潭的。
就如他尤良木这样的小人物,一辈子都不会有跃升云端的一天。
所以说,那种自我感动的童话还是少想为妙,想多了就容易痴呆。
尤良木不想自己英年痴呆。
看着眼前男人那副恭顺客气的模样,唐云乾并没有被取悦到,反而显露出些许不快来。也可能是因为,他面相本就淡漠。
“尤良木,你是不是就没有不缺钱的时候?”
他这语气偏陈述,像是摸清了尤良木为钱尽忠的本性,却还明知故问。
心虚的尤良木捏着衣角,垂头丧气,一声不吭。
唐云乾很了解他,便干脆替他答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哎……”这是事实,尤良木也不好否认。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管好与不好,一辈子都一成不变。
他们因为钱而开始,因为钱而步入进行时,这段畸形的关系一直弥漫着铜臭味。
尤良木所有的金钱需求都要靠唐云乾解决,而唐云乾所有的生理需求都要靠尤良木解决,这样也算是互帮互助了。
“我有要紧事,”尤良木小声嗫嚅着,给自己辩解了一两句,哪怕很苍白,“这事儿很急,要用不少钱,真的……乾哥,我、我实在拿不出来。”
良久,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稍稍抬起头,偷瞄了一眼,发现唐云乾的脸色不太好看,微蹙眉头。
尤良木的神经霎时就绷起来了,他对唐云乾这种表情太过熟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感到心惊。
于是还没等唐云乾开口,他自己就已经先行打退堂鼓了,“不、不行的话,呃,那就算了......”
“......”
“钱的事情,我自己再想想办法,哈,就不打扰乾哥您了......”
男人无地自容,想找个洞钻进去,或是就地躺平装死也行,但快速衡量之后,这两种办法的可行性都不强,只会令唐云乾更加看不起他。
虽然,唐云乾应该是一直都看不起他的。
所剩无几的尊严快要耗光了,尤良木绞着自己的裤子,脚下作动,正要转身离去。
唐云乾却在这时开了口,他问尤良木:“要多少?”
尤良木愣了一下,比出两根手指,报了个不多不少的数,“二、二十万......”
讲出金额时,男人的姿态也保持着低眉颔首,他想,或许这样,对方就能好说话一点。
当然,即便对方不肯把这么一笔钱借给他,他也不会把过往的情分摆出来,好像显得你非得看在我俩之间那点破事份上,就一定要接济我这穷酸孙子。
因为翻烂账很没意思,尤其是桃花账,里头那些藕断丝连啊,那些遍地鸡毛的残余啊,他不想再提。
他虽不是什么聪明人,但贵在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如今在唐云乾心中的分量还不足以抵上二十万,可能连二十块都没有,就不在这儿演小丑了。
“二十万,”唐云乾在齿间斟酌着这个数字。
他没有问尤良木要用这笔钱干什么,似乎早就知道原因,又或是根本不在乎。
尤良木紧张得冒汗,试探着说,“二十万不行的话,折半也可以的……十万?”
唐云乾看着他,眼神里有读不懂的意味,“我以为你会要得更多,只要二十万,够么?”
尤良木一顿,梗着脖子道:“哎,够的,够的。”
不贪心,够用就好,虽然现下这境况也未必够用。
来之前,他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即便要在唐云乾面前丢掉尊严,也总比眼睁睁看着病危的姥姥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而被赶回家强得多。
任谁为人子孙,都会选择前者的。
但此时此刻,他还是羞愧难当,像个孩子一样捻着手指,没有勇气抬起头去与唐云乾对视。
“为什么要低着头说话?”唐云乾清淡的嗓音刺破了空气中的沉默。
尤良木微微抬眼:“啊?”
“这么久没见,看都不看我一眼?”
“呃,我……”
身为男人,如果想要不卑不亢,就该时刻挺胸抬头,只是尤良木很难做到。面对唐云乾的这一刻,他不当场挖条隧道钻进去就不错了。
唐云乾见他仍低着头,又问:“是懒得?还是不想?”
尤良木想说,都不是,而是不敢。
他不敢去琢磨唐云乾现在的态度。
他对这位债主总是保持着随时随地察言观色的态度,过去两年,对方的每个表情在他眼里都很明晰,有固定的含义,能够清楚归档到每一种不同的情绪之中,帮助他理解这个男人。
好吧,其实也不是很理解……
他总是不理解唐云乾。
不理解就容易曲解,他生怕曲解了唐云乾的态度,搞得自己的心态比现在更崩。
“不、不是的,”尤良木想不到借口,“因为,我有点,呃,只不过是有点......”
唐云乾耐心听着他的卡顿,语调也尚算温和:“有点什么?”
尤良木说不出口,只好摇了摇头。
——有点不好意思,又不止是不好意思。
他顾左右而言他,可能是因为心虚,心虚自己离开对方之后混得一团糟,最后还是得灰溜溜地滚回来求助。
也有可能是因为心动,对唐云乾的感觉原来根本没有消失,像一岁一枯荣的原上草。
哪怕彼此已经分开了一年,他在进门看见唐云乾的第一眼时,便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仍死心不熄,极没骨气。
“阿尤。”
唐云乾从靠椅上起来,男人身长体立,唇薄如刀削,儒雅之中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而尤良木也正真实地感受着这一点。
男人走到尤良木面前,靠得很近,远远小于正常的社交距离,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两个人有些过于近了。
“我给你的那张卡,还在吗?”唐云乾问。
“卡?”
“嗯,那张银行卡。”
大人物没有嘲讽或者责骂这个一而再再而三问自己借钱的小人物,而是依旧保持很好的教养,问对方还有没有在用当初自己给的那张卡。
这个男人似乎只好奇这件事,而非想通过询问这件事,再去了解别的一些事。
尤良木的脑袋垂得更低了,“在的,卡还在,放在钱包里呢。”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裤袋。
这张卡,是他以前跟在唐云乾身边的时候,唐云乾给他的。里面一年会打进去五十万抵债款,实际上,远远不止这个数。
只是他们分开后,这张卡便一直没动过了。
唐云乾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却用手将他的下巴托起来,“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尤良木被迫与对方对视。
“我会让冯助把钱打你卡上,像以前一样。”
“……啊。”
“你以后继续用这张卡。钱不够了,就跟我说。”
“哎,知道了,谢谢、谢谢乾哥!”尤良木赶紧点头,并趁机将自己的下巴从对方的手上挪开。
一瞬间,他耳边有金币“哗啦啦”入账的声音。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顺利就借到了钱,连日来因为筹钱而即将耗尽的心神,得到了恢复。
再也不用焦头烂额吃不下饭,也不用蹲在病床旁边无力喘气,更不用求医院别把他姥姥赶出去……
多狼藉落魄一人,终于能缓过一口气。
都是多亏了唐云乾。
唐云乾看到他面上的轻松和喜色,眉头也缓和了些。
他忽然又对尤良木说,“我近期不是很忙,起码,不像你想的那么忙。”
“哎?”尤良木没明白对方怎么突然绕到这上面去了。
“一两个电话,我还是能接的。”
“……”
唐云乾的语气依旧很淡,也算较为平和,“你要是想联系我,不用通过冯助理。”
“哦、哦,”尤良木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只是,他也不敢顺着杆子往上爬,反而默默退了一步。
他懂得一件事。有时候别人客套一两句,并非是真心实意,就像人们常说“以后多联系”,往往是就此分别、逐渐淡出对方世界的开始。
从前,唐云乾在床上抱着他时,也说过“咱们就这么过下去”之类的话。
但后来尤良木就明白了,那不过是人家跟他睡了一觉后的随口之言,到了白天,下了床,他们的关系也不会有实质性的变化。
所以现在,比起联不联系的,尤良木更在意唐云乾答应借给他钱这件事,多少让他找回了一种像从前那样的感觉——
用钱债抵消亲密。
“不过......二十万能用好一阵子了,”尤良木很客气地说,“暂时,我不会再电话打扰您的。”
许是这话显生分了,谁都不爱听,唐云乾的眉头又渐渐深下去。
尤良木则不然,一想到姥姥的医药费有着落了,他就用一种近乎仰望、钦慕的眼神,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哪怕让他跪下来,他也会立马屈膝,再附两个哐哐震的响头。
从以前到现在,唐云乾一直是他的救星,没变过。
而他呢,也还是唐云乾的麻烦,没变过。
不知道现在唐云乾还需不需要他的屁股,若是需要的话,他可以继续拿来抵债。
毕竟,就他这样一无是处的人,全身上下能拿得出手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